“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赵凝不知是挖苦还是劝慰:“你还是安心做个驸马爷吧!”
“不敢。”韩晋元忙行礼。
“滚滚滚!”赵凝瞬间没了兴致。
韩晋元立即退去。
赵凝叹了口气,带着吴小仙退出了这武阁。
没过几日,一则消息传遍洛阳,说是勋贵们求的“妖”到了。
本朝勋贵腐朽,已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这些久居庙堂的昏聩之人,干过的蠢事多如牛毛。所以,像重赏“求妖”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众人稍稍思量,便也能理解了。
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荒谬之言,说是妖族狐女,媚骨天成,具倾国倾城之资,最最紧要的,是其能滋补阳气,延年益寿。于是一群勋贵坐不住了,早先便想瞧瞧这妖是何物,如今更是不可放过了。
朝廷连发数通告示,一边命各城将士抓捕狐女,一边又大力悬赏。终于,在各路甲士付出惨痛的代价后,得了五只狐女,将领忙送进了京城。
数十名道士咬着牙来来回回查探了百余次,又施加了数道封印,才让这五名狐女进了城。
此前各家早已商议妥当,定好了规矩,谁也别想独占,狐女全送往琼香居武阁。至于谁有机会享用一宿,琼香居坐庄,价高者得。
于是乎,琼香居往来的达官显贵多不胜数,谁都想分杯羹,即便残羹冷炙,也不肯放过。不过更多的也只是求一饱眼福,瞧瞧这狐女有何惊世之颜,毕竟能得享用的,不过那么几人。
最初几日,多是年轻人,机会都被赵扬之类得了。直当某一日,恒王终于按捺不住,乔装凑了凑热闹,一夜便博得了两名狐女,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好不快哉,羡煞旁人。
于是第二日起,武阁多了批身披斗篷,头戴帷帽之人。
此盛景,若非出了意外,怕是经久不衰。
吴小仙与江天二人许是尝到了吃白食的甜头,原本游玩两日便启程的打算被抛之脑后,却是在这京城寻了处僻静院子,住了下来,当然,是皇家的院子。赵光璟进不得皇宫,在城内亦是一无所有,便索性赖在此地,被江天、吴小仙奴役。赵凝依旧每日带着吴小仙四处游荡,欺负欺负城内各家纨绔。
老皇帝与王相倒是没再一起出过宫,却待赵凝愈加关切、慈爱,赵凝心思剔透,便把每日经历说与他们听。
两位老人私下一通琢磨,却是毫无头绪,愈猜愈离谱,最后便不再去乱加猜测这位“仙人”心思。
“为何这仙人,别人瞧着是老道士,你与你徒弟瞧着皆是年轻神仙,我看却是不惑之年?”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王呈平抚须笑道:
“相由心生,仙人之貌岂是我等能窥视的?我们所瞧见的,不过是心中的念头,你认为他是何貌,他便是何貌。”
皇帝恍然,随即喟然长叹:“果真仙人非吾等能企及啊!”
王呈平笑而不语。
一名内侍弓着身,快步走上前来。
“陛下,相爷,吏部尚书刘渊之子遇害了,说是吴大师学生韩晋元所为,刑部尚书李宏已带人去抓捕了。”
皇帝微微颔首,面色古井无波:“下去吧!”
侍从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这些老东西,就会给我添麻烦!”
皇帝冷哼了声。
王呈平笑眯了眼:“总觉得陛下意有所指啊!这可不是我这个老东西造就的。”
言下之意,便是皇帝这老东西自作自受。老皇帝气恼道:“老家伙,你想吵架!”
王呈平哈哈大笑:“臣不敢。”
“不过”他话音一转,“这事倒是好事。”
皇帝眉头微蹙,他轻轻敲打着桌子,半晌,眉眼重新舒展开:“来人,摆棋,今日吾定要杀得这老东西丢盔弃甲!”
半柱香后。
老皇帝恼怒地推乱棋子:“再来!”
天工坊坐落于内城长乐街,占地广袤,高达百尺,一直是达官显贵眼中圣地。
李宏带着刑部官兵聚集于天工坊外,守门的众多护卫相互望了望,既不退却也不阻拦。往来的勋贵瞧了几眼,也没当回事。李宏却难住了,且不说这天工坊他也常光顾,不便得罪,便是这天工坊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也是不好得罪的。
不过死的偏偏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更气恼的是他那无用的儿子还与此事有不小的牵连,他委实进退两难。
好在天工坊大掌柜吴云山迎了出来,他认真行了一礼,才面色和顺道:“李大人,可是执行公务?”
给李宏解了围,却也提醒了他,若非圣上下达的旨意,还是退去的好。
李宏不动声色道:“刘尚书儿子今晨不幸殒命,疑是韩晋元所为,本官依法带他回去问清相关事宜,也好还他清白。”
“刘尚书儿子死了?”吴掌柜微微蹙了蹙眉,一时有些为难。
这事倒是不好处理。
“李大人先请进来,饮杯茶水,歇歇脚。”吴掌柜谦恭道:“我去吴大师那边瞧瞧晋元是否在天工坊,出了这般大的事,想必圣上也会问询,是要证明清白。”
李宏也不计较其中暗藏机锋,点点头,独自跟随吴掌柜进了天工坊,一众官兵便沿两侧列队站好,充当起临时守卫。
“吴大师。”
吴掌柜上了顶楼,这一层都是吴广清的居所,其他几位大师平日并不在天工坊。
吴广清专注于手中精美的玉石,没搭理吴掌柜。一旁正忙着著书的韩晋元忙放下笔,起身见礼。
吴掌柜回了一礼,有些忧虑道:“晋元,刘世成死了。”
韩晋元一愣,随后讷讷道:“死了?何时?如何死的?”
吴掌柜舒了口气:“你不知晓?听李尚书所言,应是今晨死去的。昨日你与他起了争执,还动了粗,他虽只受了皮外伤,但你也怕是难逃干系。李尚书来要人了,你这几日别出去,我去说你不在坊内,他自然会走。”
韩晋元又行了一礼:“谢掌柜维护,但晋元也不能为天工坊添麻烦,更何况我若不去,只怕是会当作畏罪潜逃。去了,倒能自证清白,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不顾王法。”
吴掌柜沉吟片刻,又瞧了眼不为所动的吴广清,叹了口气:“好,那你去吧,不过也不必怕了他们,天工坊能庇护你。”
韩晋元再次道谢,又跪下朝吴广清行了一礼,才往楼下走去。
“慢着。”吴广清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晋元停下脚步,转过身恭谨问道:“老师有何吩咐?”
“你这蠢子!”吴广清忽然将手中价值连城的玉石砸向韩晋元,韩晋元不敢躲,结实挨了一下,又慌忙接住玉石。
吴掌柜松了口气。
“你!”吴广清看着他额头流下的献血,大骂:“不知道躲吗?一块破石头比你命还重要?”
韩晋元跪在地上,诚恳道:“老师息怒。”
吴广清嘴唇抖了抖,最后无奈道:“我精明一世,怎么就听了白庄生的鬼话,收了你为徒?”
“学生无用。”韩晋元低下头。
“你啊你。”吴广清拿出一块华丽的锦缎递给韩晋元擦脸,“我跟你一同去。”
“老师”
“别废话!”
韩晋元不敢再开口。
吴掌柜轻吐了口气,忙给二人带路。
刑部衙门,刑部尚书端坐主位,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分坐两侧。几人神色凝重,今日这案子可不好审。吏部尚书儿子死了,本该由刑部立案调查便成,谁想皇帝竟下旨三司会审,莫非这陛下如此重视吏部尚书?几位大人不解。
吏部尚书刘渊坐于下首,神色哀伤,形容枯槁。吴广清坐在他对面,泰然自若。
“开堂。”李宏一拍惊堂木,“传韩晋元。”
韩晋元走上公堂,从容不迫地跪下行礼。
刘渊原本无神的目光重新凝聚,眼神锐利地盯着韩晋元,杀意凛然。
“韩晋元。”李宏循例问话:“昨日申时你在琼香居打伤刘世成,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韩晋元答道:“刘公子昨日同我讨要天工坊新作,我未答应,此后便起了争端,但草民乃防卫之举,无意伤害刘公子。更何况草民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并未讨到好处,刘公子最多受了两处轻伤。”
“轻伤?”大理寺卿冷哼道:“轻伤怎么丢了性命?据仵作所言,刘世成伤了元气,丑时暴毙。据刘府下人证词,他被你打伤后,便未再离开刘府,第二日便殒命在床。你敢说跟你毫无干系?”
韩晋元摇头:“刘公子离开琼香居时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说是步履生风,这点当日在场之人都可为证。”
“你还狡辩!”大理寺卿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何大人!”李宏忙将这位戏演过头的同僚拦下,“莫急莫急,咱们按章程来。”
御史大夫顺势开口道:
“此事我也听下属说过,韩晋元所说的确属实。刘公子横遭天妒,你我虽为之惋惜,但也不得冤枉了无辜之人,反而令真凶逍遥法外。不如先唤证人上堂。”
大理寺卿这才重新坐下。
“传柳意茹”李宏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李安世上堂。”
一直在外候着的李安世急忙进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见过几位大人。”
李宏低下头翻阅卷宗,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和颜悦色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两名官差拖着一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女子上来。韩晋元瞳孔微缩。
“你们动私刑?”他含怒看向刘渊。
刘渊冷眼一扫:
“自己家的奴才,打得打不得?”
却是看向李宏。
李宏皱眉道:“打是打得,但毕竟是世成的妾室,也算一家人,何必下此狠手?”
“一心向着外人,如何还能算一家人?”刘渊沉着脸。
李宏也不好多言,看向自己儿子,道:“李安世,你再将昨日之事详细说说,不得欺瞒、遗漏。”
李安世垂下头,老实道:“世成原本跟我在琼香居饮酒,后来听人说韩晋元来琼香居交接天工坊新作,便前去拜会。刘夫人寿辰将至,世成想讨一件大师之作给刘夫人贺寿。但韩晋元拒绝了。世成又让韩意茹去求求,因为他们是旧识。可没想到”
李安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韩晋元竟欲对她不轨,在门外等候的世成听到动静,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可韩晋元非但无羞愧悔过之意,还重伤了世成,致他毙命。其所作所为,实在是人神共愤。”
听过李安世的证词,韩晋元怒目而视,李宏坐在高位,审视着自己儿子,语气平淡:
“可是实言?”
李安世垂着头,双肩微微一颤:“是”
李宏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柳意茹:“柳意茹,他说的可是实话?”
柳意茹艰难地抬起头,颤抖着身子答道:“回大人是是实话”
她又朝韩晋元哀求道:“你别怪我我不说实话,便活不了”
话说完,她将头埋下去,凌乱的长发落下来,盖住脸庞。
“韩晋元,你可还有话说?”大理寺卿冷然道。
韩晋元双唇轻颤,却是缄口不言。坐在一旁的吴大师站起身,唤了声:
“晋元?”
韩晋元微微摇头,怅然道:“小民认罪。”
“晋元!”吴大师惊怒交加。
韩晋元无动于衷。
“李大人,该判罪了。”刘渊提醒道。
李宏回过神,这案子是皇帝亲自下旨三司审理的,本该极为棘手,却没曾想竟这般迅速结了案。
“将韩晋元收监,待禀明陛下后,择期问斩。”
官差将韩晋元押了下去,案子了结,众人退堂。吴大师在衙门外匆匆拦下了刚上马车的御史大夫,李宏则带着自己儿子进了后堂,刘渊与大理寺卿同道而行。堂上却独留下柳意茹,无人问津,官差没得到命令,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