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这个地方吧,春秋风沙大,冬天有雾霾,也就夏天空气还行。
作为本地人,李屿年最喜欢这儿的夏天了,约上几个朋友,点几扎啤酒,再来点烤串,胡天海地大侃一通,满满的烟火气。
但是今天实在太热了,空调打到最低,站在窗边隔着玻璃,依然能感受到烈日的炙烤。
晚上还约了老三吃日料呢,这天儿热得实在不想出门,要不打个电话取消吧。
李屿年拿起手机,正琢磨着找个借口,手机突然响了,是老三打来的。
老三是个轻易不打电话的人,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了。
指头在屏幕上一滑,那边老三的声音急吼吼传来:
“老幺啊,你赶紧拾掇拾掇,搞个造型化化妆,我晚上重新订了个高档会所,一会儿把地址发你,约的晚上7点,你可千万别迟到,早点过来!”
老三人高马大的,中气十足,声音透过听筒非常响亮,他感觉耳朵都要被震麻了。
刚准备说话,又听见老三抱怨:
“今天这天儿也忒热了,要不是来了大人物,谁想大老远跑西城去啊,“说到这,老三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今天晚上有谁吗?”
李屿年定住身形:“谁?”
“陈导!不光陈导,还有投资方,他们在筹备一个新项目,古装巨制,大投资啊!他们正选男主演员呢,选到咱们院了,张院长就推荐了你。老幺啊,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吧。”
陈导可算得上国宝级的导演。
他一瞬间有点恍惚,拍电影是他的终极梦想。
这个梦想得往小时候追溯了,那个时候港片盛行,武侠片、喜剧片、警匪片各种类型的电影放到今天,那就是绝对的经典,只能致敬,无法超越。
这几年他每天认真排练、演出,话剧圈里最不缺的就是舞台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李屿年逮着空闲就跟前辈们请教、交流。
自己要是能力不够,等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想抓也抓不住哇。
老三是他的大学室友,他们宿舍四个人,三个都是学表演的,只有老三是学“戏剧影视文学”的,说人话就是学编剧的。
毕业后,他和老三一起进了京北话剧院,他成为一名话剧演员,老三进了编剧组。
老三是个特别会来事儿的人,察言观色,漂亮话一套一套的,关键是办事也牢靠,在编剧组待了两年,瞅准机会进了秘书处。
院里的大小决策,都是老三私下提前给他放风的。
李屿年就不一样了,他是个非常热爱且专注于表演的演员,人一旦沉迷某道,对别的人事物就有所忽略,院里勾心斗角的人事关系,他时常不知道如何处理,全靠老三提点。
老三为啥对他这么好呢?
某次吃烤串儿的时候他这么问了。
老三吃一口烤腰子,看着他,“老幺啊,你的外形条件那是…”
也不知道老三是喝高了,还是吃嗨了,“你长得…那是这个!”
他艰难地伸出大拇指。
“也不知道你爹妈是咋给你生的,哪天遇着得跟你爸取取经,要是将来我儿子也能照着你这样长,我做梦都得乐醒,哈哈哈—”
李屿年嫌弃地闭了闭眼:“别瞎扯了。”
老三叹了口气,“唉,你说,你都长成这样了,要搁别人,早早签了公司,演点小白剧,什么现言古偶的,圈一票儿粉丝,说不定早成顶流了。
但是你吧,你对表演还特有追求,总爱琢磨演技,你是真爱表演,我向来非常敬佩对自己有追求的人,又觉得像你这样的条件,要是不能被更多的人看见,就有点太可惜了。”
老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兄弟,你说我为啥对你这么好?我对你是真爱啊!”
李屿年本来听老三说得情真意切,不免感动,也想说点什么。
冷不丁听见他的“真爱”告白,忍不住翻起白眼。
只见老三突然掀起T恤,拍了拍肚皮:
“你看看,你看看!咱们一块儿吃烤串喝啤酒,我这肚子都快5个月了,你还能有腹肌呢!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
说完打了个啤酒嗝。
李屿年一肚子翻涌的情绪这下全部烟消云散了。
他一手撑膝,另一手拿起杯子,把杯中酒一口干掉。
随即踢开凳子站起来,举手招呼忙前跑后的老板娘:“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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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多,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李屿年思索一番,给造型师小裴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嘟——嘟——”的铃音一声一声在耳边响着,听得人心焦。
李屿年开始来回踱步,拖鞋趿拉着地板沙沙作响。
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状态,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卧室走去。
手机调成扩音模式往被子上一丢,打开衣柜门,挑选起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
衣柜里大多是偏休闲,李屿年目光搜寻一圈,拿出一套衬衣西裤。
又觉得西裤太一板一眼了,伸手在柜子里一件一件翻过来,终于选定一条烟灰色九分裤。
跟导演和投资人的第一次见面,不能穿得太随意,但穿得太过正式,可能又会显得格格不入。
衣服选定,他转身拿起手机,拨出的电话无人接听,手机已经自动黑屏。
李屿年叹息一声,走进浴室,点开最近通话页面,再一次拨通小裴的电话。
直到他穿戴整齐,小裴的电话也没有接通,他决定直接杀到小裴的工作室。
小裴有一个小小的个人工作室,离李屿年家有点距离。
工作室做的是艺人生意,却并没有在艺人聚集的东城选址,反而在西城这个高校聚集区,租了临街商铺的二楼。
小裴说,工作室开这儿是因为离家近,上班方便。
也是艺高人胆大。
工作室楼下不好停车,好在斜对面有一家商场。
李屿年每次都把车停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车位多,还晒不着。
他低头歪着脑袋找车位,远远看到电梯旁的一个车位亮着绿灯,眼睛一亮,轻踩油门赶过去。
这个车位一边是柱子,另一边是电梯墙,属于不好倒进去的那种。
他盯着倒车影像,找准角度,打轮,慢慢往后倒。
咦,好像有点歪,离墙太近了。
重来吧。
挂档,往前走一点,刹住,挂倒档。
李屿年再次盯着倒车影像,正准备抬刹车,副驾座椅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周围太过安静,他又正专心倒车,手机的震动声就显得特别刺耳。
他瞥一眼屏幕,是小裴回过来的电话,这小子终于看手机了。
按下电子手刹键,车身轻轻一晃,自动驻车。
李屿年收回右脚,一边放松有些僵硬的脚脖子,一边接听了小裴的电话。
“嘿,哥们儿,我刚干活呢,没听到你的电话。你找我啥事啊?”
李屿年轻声笑:“我再有个10分钟就到你工作室了,我这事儿急,你帮个忙,给我看看,做个造型吧。”
“怎么,晚上相亲去啊?”小裴打趣。
“我哪有那闲心呐,今天晚上有工作,想着请你给我收拾一下。”
“行,没问题,你来吧,我这儿等着你。”
通话结束,顺手把手机塞进裤兜,李屿年伸脚踩油门,慢慢倒车。
就在此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道红色身影。
李屿年一阵心惊,赶紧踩刹车,但车子好像失控了一样,加速往后倒,车身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突然意识到刚刚是踩了油门,想努力定住心神,心脏却砰砰直跳,好似捶鼓一样。
情况不妙,李屿年咬紧牙根,猛一抬脚把刹车踩到底。
但似乎已经晚了,刚才车子撞到墙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一声极低的惊呼。
刹车板还被死死地踩在脚下,李屿年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住了一样。
豆大的汗从发间流下来,滑过脸颊,滴进衣领。
也不知道车后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回过神来,赶紧下车查看。
女孩子跌坐在地上,身穿红色连衣裙,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右手捂着左臂,秀眉轻蹙。
肖兰今天是来见袁师姐的,师姐博士毕业后去了海城研究院,前几天来帝都参加一个研讨会。
她们研究的课题正好有些关联,听闻肖兰的实验最近得到了理想的数据,一直想约个时间交流一下。
哪知师姐一直很忙,直到今天中午研讨会闭幕,她们才约了下午见面。
这个商场就在举办研讨会的酒店旁。
师姐订了晚上的航班回海城,没有时间吃正餐了,两人便找了家咖啡厅攀谈起来。
期间聊到研究院的趣事,师姐说她们院研究小分子靶向药的同事,经过多年的不断实验,上个月终于成功研发出AT-P1抑制刘,可以用于治疗ASDLC症。
项目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即将进入临床实验阶段。
这位同事喜不自胜,上班都是哼着小曲来的。谁知下班的路上经过球场,被突然飞出来的足球踢到了脑袋,人坐在地上缓了半天。
后来他自嘲说,项目的进展要是都用受伤来换,这样下去,真等新药上市,岂不是要没命做实验了。
说到此处,师姐语气一转对肖兰开玩笑地说,“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你最近也小心一点,离球场远点吧。”
她不置可否,却语气认真,“嗯!我会的!”
肖兰把师姐送上出租车,径自乘坐电梯下到停车场。
电梯门打开,她跨步走出来。
想到师姐提醒自己“小心一点”,不觉失笑。
哪有那么多巧合呢,不过是那位可爱的同事一直想着实验的事,走路的时候没有专心罢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向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人类对于突然到来的危险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她突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跳开始加快。
猛一转头,看到一辆失控的车飞快倒过来,她“呀”一声,赶紧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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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屿年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自己是惹了祸了,也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他蹲下身连连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刚刚我,我看到后面有人,我想踩刹车的,不知道为什么踩了油门…”
他觉得自己像傻子似的为自己辩解,忙停住话头,问她: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左臂传来一阵阵刺痛,肖兰觉得情况有点糟糕。
她松开右手低头查看,没有外伤,左前臂中段微微鼓起一个小包。
又一阵痛意来袭,肖兰闭眼忍受。
师姐刚叫自己小心一点,她还不信,这也不能怪她,换谁都不能信。
但是打脸来得这样快。
乌鸦都没师姐的嘴灵啊!
真是太倒霉了,她想责骂这个冒失鬼几句。
一抬头却看见年轻男孩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关切,眼神清澈,似有一汪清泉,眉头皱起,神色紧张。
对着这样一张俊脸,发泄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停车场昏暗的光线都遮盖不住的帅气。
肖兰调整了一下情绪,做了几个深呼吸。
“左尺桡骨可能骨折了,要拍个片子才能判断具体情况。医保卡不在身边,得先回去一趟。”她缓缓说。
他一直很紧张地看着她,听到这话立刻点头。
“好的!你慢慢起来,我扶你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