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丰要做个乖巧的孩子,不要整天苦着脸啦,多笑笑呀!对嘛,这才是妈妈的小崽啊,我可是对小丰崽望子成龙呢!”
或许是某个阳落朝晚之时,妈妈的手在年幼的牧长丰脸上揉捏出个勉强的微笑,昏黄的暮落下她缓缓说出了这些话,直至过了十年的今时也还会在牧长丰的脑海深洋中洄游,久远不忘。
……
南城市花园,七月孟秋。
天上浮着一层松墨般深沉的云,微寒的北风刮过了这本就不温暖的城市,牧长丰逆着风漫步踏在马路边上,散乱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他迎着风流低头眯眼瞧着手中一张纸条,时不时又抬起头焦虑地往四周看,是在寻觅着什么。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由蓝色墨水书写着一个地址和一条138开头的电话号码。
就在上个礼拜的星期,他和某个二年级的学弟在网吧‘学习玩游戏’,QQ突然跳出一个人要加他,同意后那人说是招聘的,一个日薪过千的工作现在缺人,问他要不要来干。
“日薪过千,天上天下会有这种好事?”
“我等男儿好汉岂能被表面的华丽给欺骗?”牧长丰对此的态度抱以警惕,然后……他就被对方天花乱坠星河摇曳的漂亮言语说服了。
认好目标以后,孤处风中的牧长丰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
二十分钟后,迷路的牧长丰终于坐在了办公室的厚木椅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不由带着了乖巧的温暖笑容。
办公室装修得古雅老气,办公桌是红实木精致造就,样式就很复古,旁边有着类似古董一样的香炉,此时里面正焚着冉冉檀香,一切的一切都不似符合眼前女人年龄阶段的审美风格,正常来讲,此间的主人应当是位年近六旬的须白老人或者是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年叔叔才会不显违和。
白西装的女人抚了抚金丝框眼镜,眼神落在牧长丰的身上左右审视,这一副凌厉的气质让牧长丰怀想起了初中时的班主任,不由下意识的背脊发凉,笑容中又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她食指推回了牧长丰的身份证开了口,目光变得古怪奇异,声音却明亮清脆:“我叫柳桂芹叫我芹姐就行,以后就叫你小牧吧,嗯…十七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牧长丰正了正衣襟,笑容收敛间,使用了面试方案一:【感情牌!】。
突然他眼神变得有些许哀伤,言语里带着了许多恳切道:“芹姐……我嘛,从小是个留守儿童,由奶奶带大的,父母也不在了,如今奶奶得了病急需快钱……”
白西装的女人不由呆了呆,又上下审视着牧长丰然后点头,转而意味深长道:“男儿有孝心是好事,不过,你知道这是地方吗?你才十七岁,不好好学习,还来应聘这种职位?”
“不不不,我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严格的说我已经成年了!”
牧长丰试图为自己的前途据理力争,日入上千什么概念?或许这种行业会很艰辛困阻,但就算是拼也要去看看,搏一搏玩具车也能变单车,他家里的条件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这样,柳桂芹静静凝视着牧长丰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见鬼,这男孩无辜得就像是某只浮冰海洋里迷失路况的小海豹。
柳桂芹觉得这男孩的本质是个不懂世事的乖乖男,很讨青春女孩的喜欢,但这种男孩进社会是比较吃亏的,很容易被差使欺骗。
牧长丰脑袋不由陷入短暂的空白,刚才那些话在来前就背了不知多少遍,可好像感情牌并不能对这个女人有用,那些电视剧里感情牌往往能打动贵人心,可现在……
呆滞四秒后,决定使用才想好的方案二【打好关系!】
他在心中整理了下语言,然后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道:“因为……我觉得我很有天赋的!芹姐姐那么漂亮,只需要麻烦芹姐姐您培养一下,弟弟我肯定能很好胜任这个职业!”
西装女人目瞪口呆,看着男孩的目光多了几分诡异。
“等等,你真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真是来应聘这个的?”
紧接着,牧长丰右手拍着胸脯仿佛豪气阔海,言语却不太激昂的说着:“芹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实现自身人生价值,热爱祖国…为公司谋取利益…为……”
“停!”
柳桂芹打断了施法,缓缓喝了口杯中冒热气的咖啡,白气冒出在空中蒸腾起舞,声音呼出伴随着热气滚滚,淡淡道:“……牛郎这种行业,你确定要来?”
牧长丰脸色一僵,眨动了下浓密的睫毛,一脸的茫然渺渺,看来这人是老板之类的存在,那个找他的人应该是宣传或者中介。可不是说牛郎的工作就是喝点小酒陪女孩聊天啥的吗,为啥柳桂芹会这么惊诧,难道是心忧自己年龄太小无法胜任?
西服女人心中叫苦,这就是上头所说的‘天才?’,随便听别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屁颠屁颠的来了,甚至连要任职的工作是啥都不知道?
虽然在少年的档案里,此人的童年简直可以筹资拍一部文艺范的青春电影,里面的崎岖与悲哀简直让人落泪涕零。
可是今朝一见,没想到此人竟非等闲凡人,该说他只是单纯的傻,或者没历经世事呢?也是幸好遇到她,不然这只乖宝男要是失足掉进去,怕是骨头渣都不剩。
哪知牧长丰却眼睛一亮,更加用力的拍了拍胸口,一副春风得意模样道:“…不就是陪姐姐们喝点酒嘛”
柳桂芹刚品一口杯中咖啡,险些没呛到,三个问号冒在头顶,脸色有点黑。
她强忍着将此人血溅五步的冲动,柳桂芹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眼眸变得凌厉如寒刃,为这个无知的男孩解释了真理:“这里是夜所,俗称夜总会,你要找的职业表面是牛郎,可也要分高与低,像在这种乡卡卡的地方多半不正规,你被人卖了。”
“牛郎这种工作在高档的场所是比较正当的,但像这种地段里的会所里面只会鱼龙混杂,说白了,就是披着个牛郎的皮贩卖鸭肉。”
牧长丰后颈上冒着冰冷的汗,他中知道牛郎的含义了,也明白了很多,就比如现在他自己的处境,很显然是被骗进类似养鸭厂之类的地方了。
“这……我……”
可为什么会有老板称自己的夜总会不正规,还说是乡卡卡?这女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帮他?牧长丰心中思绪滚滚,不由苦皱着眉头。
“所以放弃吧,要么你是真的打断步入堕落?”
牧长发无言以对,只能抓了抓脑袋,眼巴巴的看着柳桂芹。
“好吧…我不当牛郎了……”这话的语气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柳桂芹质疑的目光没有丝毫改变,声音反而变得严肃万分,继续问道:“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能力吗?”
牧长丰眼睛睁大,又抓了抓脑袋觉得话题转变的有些太天差地别了,刚刚的一通问题是一位有良心的正常领导者在劝退差点失足下海的少年,可现在的问题……
‘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能力吗?’这是个什么见鬼的烂问题?
难道这家夜总会里面的劳动者全是美国队长蜘蛛侠之类的不成,没有超能力还不能任职了?
他一边想着,脸色阴晴不定,然后左手轻轻拍桌,声音沉重道:“我信!”
她下意识的挤出一句:“…为什么?”
牧长丰也扶着腮帮子,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世界很大,有很多很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存在,比如有些人患有超忆症,拥有从小到大的详细记忆,有的天生水做,能将一米七的身躯塞进陶罐里面…这些都是普通人眼里的超能力。”
“行,我理解你的意思了。”
柳桂芹抿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那声音的语气仿佛也被口中咖啡的浓苦染上了些许的苦涩:“你的眼,能变成金色。”
女人肯定式的陈述让牧长丰脸上挂着的笑忽然僵硬了,疑惑的啊了一声,仿佛根本没听懂她说的什么。
“啊哈哈,什么啊,我又不是超级赛亚人,怎么会……”他没说完,声音顿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阴沉浮挂在天上的云散了,正午时刻拥有的盛大烈阳高调出场临立当空,光从窗户外炽热洒进,女人那眼镜的金丝边上被其照耀折射出了绚烂刺目的白芒。
她又习惯性地抚了抚眼镜,声音继续阐述:“牧长丰,今年十七岁,就读仕兰中学三年级下学期,家中有个哥哥和一个爸爸,爷爷奶奶早早归尘了,并没有你所说的奶奶抚养你,三年前,你家里得知了你妈妈的死讯,应该是在后面的某个时候,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然后眼睛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能变成赤金色…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牧长丰从一开始保持良久的笑容忽然没了,在某个刹那的瞬间,他变得面无表情,显得满是冰雪淡然。那突然转换的面容仿佛是个优秀的京剧变脸戏子在进行即兴表演,而观众,就是眼前的人。
“你…你调查了我?”
他在电视里知道很多有权势的资本家可以轻松在一秒钟内搜集一个人一生的信息,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会被这样的大人物看上。
柳桂芹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道:“你的一切,我们都知道。”
牧长丰眼睛微眯,注意到了细微的词汇,‘我们’都知道?
他揉了揉鼻梁,声音有些无奈地说了句:“嗯…这难道也是种超能力吗?我一直把他当成某种遗传病来着的。”
说到此处,牧长丰的眼眸忽然变成了如熔炎般炽热的瑰丽金色,那瞳眸中所充斥的是无比骇人的威严。
是一个让人铭记的夏夜,房间的外面下起了磅礴到仿佛可以把整个世界都给决堤的雨,从地延伸而来的寒气似能冰结一切,自八方四面死死包裹住了蜷缩在被窝里抽噎的少年。
他的妈妈过世了,死因是莫名其妙的车祸,送回来的是一坛死寂的骨灰,甚至连遗照都没有。
牧长丰不能将自己软弱嚎啕大哭的一面暴露在自己哥哥面前,那么他会被自己的亲哥哥口中所谓的‘安慰’给烦一整晚。
以往伤心时,他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的无光地方低低抽噎,哭够了便正常出了房间,出门后不忘带上微笑,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仿佛下一刻世界毁灭了也不会眨一下眼。
那晚的雨大到仿佛无穷无尽,就好像天上的神明凿开了银河之渠,里面的琼浆玉液毫不吝啬地瓢泼人间,银河之水疑是要下落至整整一个世纪,伴随着雷与电,他在雨声中哭得有些疲累,迷糊间就悄悄沉睡了。
自那无尽的雨幕后,再多的悲伤也与他无关了,泪水仿若随着那场雨一样干旱流尽。
而在梦里面,他梦到了一些难言描述的东西。
那是根绝地天通的青铜火柱,柱身从上蔓延仿佛是无尽的长,就在铜柱上面的中央捆绑着一名接受烙刑的罪恶之人,祂双手努力的展开,好似是要不顾一切的拥抱天与地,又像是耶稣受难,整个世界都会为那个受刑者所哀悼。
四面的八方燃起了滔滔的火光,火的里面则是翩然舞动着精灵般神异的漆黑末影,祂们在火焰中跳起不知名的舞蹈,好似是进行着某个古老盛大的献祭,整个世界的业孽之火都在燃烧那个受罪人,再然后他就醒了。
那场火焰好似跨过了梦境,点燃了璀璨的瞳眸。
一个声音传来,惊醒了回忆的过往:
“这并不是一种病,这是……我们的宿命啊。”
牧长丰猛的抬头,迎面的,赫然是柳桂芹那双已然流淌金色的眼眸。
柳桂芹却好奇的重新审视着牧长丰全身上下,她心中惊诧,她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栗,没错是颤栗,当他凝视那双赤金的瞳眸时,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孩眼中之威严,让她感觉到了君临般的压迫。
她自顾自的彻底饮尽杯中浓稠的粽黑色咖啡,问了句:“来一杯吗,我给你冲咖啡,亲自手磨。”
这语气风格的变化很突兀,牧长丰感觉就好似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提着自酿的白酒罐往桌上一砸,问你要不要痛饮一番的即视感。
完全不像是刚认识不到二十分钟的陌生模样,好像在牧长丰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之后,两者之间的相处模式都全然俱变。
他又露出了那副笑容,声音却没了开始的那么跳脱浮夸,也努力作出自来熟的豪气道:“那就谢谢了,麻烦芹姐记得加两块方糖多放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