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向隅,满堂欢乐。
除了尴尬着强颜欢笑的宋元成,整个搬运圆木的民夫队伍都是开心的。
许央和田丰被人簇拥着,看着也同时跟衙役聚在一起显得开心的宋捕快,许央很是自责自己的心软。
有些事不能让的多了,有些事需要做。
“田叔,那姓宋的总得需要给个教训。”
“少主,主公让忍着。”
“忍一时得寸进尺,让三分变本加厉。姓宋的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怨气未出,必定还会出幺蛾子。得想个办法让他歇菜了。”
“少主,机关在山林设置很容易,可痕迹根本没法消除。忍下吧,十天半月的,离开商洛时再说。”
田丰在劝少主,可他心里怨气也大。
多少年不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不管是少年时跟随主公,还是这些年陪着少主历练,都不曾遇到像姓宋的这类人,即便遇到了,也会让结果变成不曾遇到。
算是被田丰说服了吧。许央也不再跟田丰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还在窜道口,远离众人入睡。
第二天如昨日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民夫不再跟衙役拉扯了,再一次将自己民夫的身份确认,与那些看守的衙役对立。
这是天生的身份对立。
民夫都嬉笑着,轻松的做着自己的营生,做好了劳役,那些衙役不能怎样他们,这是共识。
甚至将聋哑呆傻的许央推出了干活的行列,让这个傻子好好的玩耍。
许央还是呆萌,傻乎乎的,可许央的眼神总是向那宋元成瞥去,详细的注意并牢记着他的一切。
从宋元成迈步的幅度,行走的频率,习惯性动作,到宋元成夜宿时营地的位置,小憩时的方式等等,每一项许央分析着······
这一天,宋元成没有再找茬,或者说他想不出可以折腾铁匠父子的办法,也或是当下这些民夫的心气让他有所忌讳。
这一天算是最正常的一天。民夫运送圆木,干的兴高采烈,衙役们无聊的扯淡,干巴巴的走动。甚至有的衙役还玩耍一样凑过去推几根圆木,看着那圆木窜下山道,跟那些民夫一般开心的笑。
就是那宋元成······许央暂时不能确定今日的行为是不是他的常规,他的行动轨迹不能确认了。
造船的木料是有讲究的,并不是所有的木料都能造船,而秦岭一带,能用在造船上的木料,多以老榆树为主。
商洛县这次的劳役,也是进山砍伐老榆树。
县丞很急,嘴上都起泡了。商洛西北一带,山林边缘的老榆树砍伐殆尽,想要完成这次皇差,就必须再继续深入,或者换一座山头。
本来商洛县没多少青壮了,都担负从山上往山下运送圆木的劳役。现在再往深处进,势必导致山上运送也需要青壮来劳役。
换一个山头,更是会影响皇差的完成时限。
这让县丞感觉人手严重不足,已经到了影响这次皇差的程度。
听运送圆木回来的人说,那边往山下抬木料的很轻松,似乎找到了轻便的方法,或许可以抽调一些人负责山上抬圆木了。
于是,一大早,县丞胡乱吃了几口饭,交代一下此地的衙役,自己带着随从两人,就从砍伐树木的地头,向运送圆木的地头赶。
一路上见山上搬运圆木的民夫,将圆木放在山坡上翻滚,时不时就会打了弯,偏离了路径,民夫就不得不钻进林子把圆木抬出来,再尝试翻滚和滑坡。
县丞想:该不是那边想到的也是这办法吧?若是这样,浪费的时间比抬下去还多。不省力更不省人。
距离不远,没一阵,就差不多快到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距离很近,密集的树丛看不透,声音却传的真切。
“是哪里?”
县丞感觉叫声的方向应该是运送圆木地方,不希望是那里。
“赞府,应该是运送圆木的地头。”
这群杀才······随从的话让县丞忍不住想骂娘。
这时候是糊弄住民夫把皇差完成,怎么可以耍威风?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还玩衙门里的那些路数?本来人员就不足,再弄伤弄残几个,皇差怎么办?
县丞心里急,已经认定是那些衙役在强压民夫干活造成的叫声了,招呼一声随从:“快!”
不远,就是山路不好走,紧赶紧的几步,闪过几棵大树就到了。
只是······
只见那宋元成倒在不大的溪水里,抱着小腿,咬着牙哼哼。衙役们手忙脚乱的搀扶他,一个个在溪水里乱作一团,正慢慢的靠岸。
县见不是民夫和衙役冲突,县丞稍微放了心,心缓下来,步子就不紧不慢了:“怎么回事?”
衙役刚刚把宋元成胡乱的抬上岸,见来人是县丞,慌乱中就把宋元成放下了,赶紧拱手施礼:“赞府,老宋洗涮,踩的那石板撬了,人掉进了水里,石板砸着他的小腿了。”
说话的衙役还指了指宋元成那血淋胡茬小腿······真疼。
“哎呦······不是这样!赞府,是那铁匠父子害我!三天了,我一直在这块石板上洗涮,怎么可能石板今日就撬了?”
“那铁匠会做机关,还做出窜道往下窜圆木,绝对是他设计机关害我!”
宋元成抱着自己的小腿,忍着疼,抬头向县丞喊冤屈。
一众衙役听到宋元成的话都有点哑然了。居然还能这样说?
因为铁匠做出窜道来,大伙是真的挺省心的。
至于谋害·······民夫和衙役就不在一起露营,也不在一起洗涮。瘸子和他那聋哑呆傻的儿子很是拘谨,总是躲着人,就在窜道那边,何尝来过溪水的上游?
听到宋元成这般说,都不免有些鄙夷了。
“什么窜道?”
县丞几乎忽略了宋元成什么陷害之类的废话,连众多衙役的表情也忽略过去,就听到窜道二字,这才是他急忙过这边来的原因。
“赞府,就那边······”
有衙役指着民夫们欢天喜地干活的地方。
县丞见有人坐在堆起来的圆木上,轻轻的一踹,滚落一根圆木,然后那圆木就顺着铺设好的滑道,慢慢的往下滑。
等到了两棵大树中间,县丞就看见圆木的后端翘起来了,再就看不见圆木了。
县丞没搭理湿漉漉的宋元成,只对那窜道感兴趣。
许央离这边远远的,也被民夫当呆傻的娃推到一边玩耍了。只是,当县丞看宋捕快摔倒的地方时,许央有些许的紧张,直到他看到县丞急忙往窜道这边来,才松了一口气。
每天蹲在一块延伸出去的石板上嘚瑟,洗涮都显得与众不同的宋捕快,让许央关注了。
一块悬空伸出去的石板,下面支撑的位置,以及上面积压的力量,这很难吗?很容易毫无痕迹的制造一次意外······
县丞看着那窜道的操作,眼睛就越来越亮:“这是谁做的物事?”
“回赞府,是铁匠。”
田丰瘸着一条腿,就倚在窜道的旁边,这时他跟前都闪开了,让他直面县丞。
“是你?好好!”
“铁匠,你看从砍伐树木处能否做这样的窜道?若是能成,本县丞允你父子下山,去做那运送木料到蓝田的营生。”
“赞府,砍伐树木零散,即便是做成窜道,也需要像现在这般搬运到一处。”
“这些你不必管,尽管做这窜道即可!”
许央陪着田丰,跟着那县丞往回返,路过宋捕快清洗伤口的地方,那县丞突兀的对宋捕快说:“宋元成,等铁匠父子做好了这里的窜道,你正好受伤,就随他们下山吧。”
“这里的差事,我再调人来。”
说完,根本不管宋捕快到底是什么表情。
许央的表情也很无奈,都这样了,居然还跟这姓宋的拉扯没完。
当日,许央是搀扶着两个残废下山的,田丰和那宋元成。这一路,那宋元成不吭不哈,既让许央感觉到这人还有怨气,却无法探知他是不是还要纠葛个没完。
后晌下山,还赶上了最后一趟送往蓝田关的活儿。
这跟着马车运送圆木到蓝田的差事确实清闲,无非就是多走些路,而田丰这样的瘸子,还有机会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陪着驭手聊天。
等到了蓝田关,许央混在一群老迈的民夫中,将马车上的圆木搬下即可,这就算完成劳役了。
到了蓝田关,宋捕快就瘸着腿走了,一直到民夫把货都卸完,也没见宋捕快回来。许央还是挺关注这宋捕快的。
或许他应该有属于官人的处所也不一定······许央这样想。
邻居孙掌柜见到许央两人,很是热情:“今晚咱返不回去了,就得在这营里将就,一辆马车两个人,倒也不委屈。”
“告诉你个诀窍,晚上睡在马车下面暖和,也安全。咱这么多马车,排起来都能组成车阵了。”
孙掌柜不停的跟田丰絮叨,许央则是不停的乱瞄。不踏实,总觉得看不到那宋捕快心里不踏实。
说不清这感觉,或许是从山上下来,一直到蓝田那宋捕快一句话不吭的原因吧,许央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田丰还在跟那孙掌柜扯淡,许央又不能喊,不能说,只能这样被动的耗着。
天色昏黄,回是肯定回不去了,不过能见度尚可。
胡乱瞄了一圈,许央没发现什么异常,自觉可能是自己过于小心了······
就在许央准备收回视线,余光似乎看到了宋捕快······不,那就是宋捕快。
宋捕快紧跟着一位军卒,身后跟着有十多位全副武装的军卒,正向马车集中的区域走来。
要遭!许央这时候顾不得那孙掌柜嘚不嘚的说个没完,扯一把田丰,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宋捕快一群人。
田丰脸色微变,而那孙掌柜也算是特有阅历的,就顺着田丰的视线看,当他发现是宋捕快,好像想到了什么:“老田,快躲!天马上黑了,车多人杂·······”
话还没说完,孙掌柜已经窜走了。
“少主······”
许央止住了田丰继续说话。这时候无非是问怎么办,没用。
若是这里是马拉车一起的,许央还能想着惊马趁乱。可马车到了蓝田关是马归马,车归车。
再看那宋捕快带着的一群人,在马车圈的边缘,就散开了,十多人分散在不同的行列,一辆一辆马车搜索。
被坑了!这一刻许央要是再想不清楚那县丞让宋捕快跟他们一起来的原因,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很显然,那县丞是知道宋捕快在蓝田这边关系的,否则不可能因为自己做出个窜道来就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搭理宋捕快的怀疑,甚至连宋捕快发生意外的现场都不看。
而姓宋的当时对于县丞的话不辩解,不反抗,甚至这一路连句话都没说过。
许央觉得自己忽略这运送圆木到蓝田关没有衙役,是最大的疏忽。想来也是,因为皇差的原因,这一路一直就有游骑守护,怎么可能还派衙役?
县丞派出宋捕快跟随他们,本身就别有意味。
可惜,想明白时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