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今这局势,别说是一半的价钱了,就算是愿意出上两倍五倍甚至十倍的价钱,这粮食他们也买不着,吃不着。
老余又说了,最近大家伙的也是辛苦,若是有什么病有什么痛,也别藏着忍着,把病给忍大了。他们这儿有药,还有大夫。
村民们诧异了:哪来的大夫,他们村里一直都是没大夫的,赤脚的那种都没有。
老余:“你们刚送来的那位就是。”
嚯!还真是好人有好报!
把于掌柜捞上来的几个汉子有些得意。
老余挥手,带着大伙儿去库房外领粮食。
库房钥匙在余李氏那儿,得知二儿子要给粮的老婆子,捂着心口,在灶房里耽搁了好一会儿。
虽然已经料到了如今的场面,但是余李氏还是有点儿接受不能。
当她的面分粮食,那简直跟割她的肉一样,打心眼里儿的疼,拿出钥匙的手都是颤颤巍巍的,直晃荡。
可又不能当着整个村人的面撒泼反悔,毕竟自家儿子刚答应了村长,转头她就闹脾气,未免是将整个余家的面子往脚下踩。
这一点,余李氏还是懂得的,有些骂骂咧咧的话可以在村里说,可这时候跳出来招惹群愤,绝对是不应该的。
余家三个儿子分粮分布分盐,还分了些菜种,余其凌在边儿举着毛笔,挨个记账。
一个早上很快过去,余家老小却还都没吃上口饭。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村民,余家老小们坐到了熟悉的桌前,却见得眼下一碗清亮的粥汤。
没错,就是:清亮,透彻,纯净的一碗粥汤。
它表达了啥?表达了余李氏对三个儿子大大咧咧送走那么多粮食这事儿——无声的抵抗。
余卿卿在看到她奶在灶房里以优雅的“天鹅撒盐”的动作、撒下那几粒米的时候,对这锅粥煮成啥样就有所预料。
余李氏瞅了瞅大家的神色,理直气壮地说道:“咱们现在这个情况,跟荒年没啥区别。家里的粮食有限,自然要节省着吃些。”
餐桌上的众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唯一能说的上话的老余。
老余:瞅我?瞅我干啥,在娘心里头,我就是那个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吴氏没办法,她开口了:“娘,咱们大人随便吃吃就好了,小孩子正在长身子,可不能饿着。”
余李氏斜瞥了二媳妇一眼,从桌下揣出来三个鸡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拿出来的,先是递给余卿卿一个,又递给老大家、老三家的几个孩子各一个。
“喏,一房一个鸡蛋,我也不算是偏心了吧。”
余卿卿笑死了,她奶可太坏了,她这一房就她一个丫头,可大伯三叔家可都是三个男娃,分一个鸡蛋,怎么分?难不成是一人一口?
大家都不吭声了。
好在余李氏就生了一上午的闷气,气泄完了就没了。
晌午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就丰盛起来,虽然没有平日里的讲究,可比上午的多好多了,至少大家都吃饱了。
一个主要原因呢,是“于神医”他起来了。
于掌柜个头不高,身形偏瘦,大米和老余的衣服穿起来都略长了,大谷的衣服倒是正好。
他面容看着年轻清秀,不过而立,下巴两鬓却都留着长须,看起来仙气十足。
虽然穿着这普通的麻布衣裳,加上颠簸磋磨,于大夫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疲惫,却始终脊背板直,一言一行,颇有行医之人特有的风骨。
在几人的搀扶下入了座后,余李氏对于大夫热情得很,端碗递饭还试图夹菜,比招呼自家儿子都还要上心,看得桌上几人心里酸溜溜。
于大夫也很承老人家这份情,吃完饭给两个老人各自把了脉,点了几句,对症开了点方子,让平日里煮着喝,长久调养才能保命延年。
不过于大夫心里始终搁着一疑问,挑着老余在的时候偷偷问道:“当初余二弟将那几方药方卖与我时,说皆是家传医学,怎么我看令尊令堂对于岐黄之术却是一无所知呢!”
余?奥斯卡?长青飞速调动演技,假装神秘地说:“这些药方其实不是我祖传的,而是我偶然得一古医书自学而来,怕你看不上我,才找的这理由。”
于大夫眼睛里的小灯泡啪得就亮了,他拽住了老余的衣袖说:“怎么会看不上!那些药方着实精妙得很!你那本古书可还在?可否与我一看,到时候洪水退去,我必有重谢!”
老余狠心地摇摇头,微笑:“没了。”
于大夫抽了一口凉气:“没了?书没了?怎么会?丢哪儿了?”
老余神情自然:“洪水里呀。我当时藏在山下老屋后面的一个树洞里,洪水来的时候我来不及取回来,所以这书,想必是已经被水泡烂了吧!”
于大夫被这大起大落、刺激得有些头晕目眩。
对于一个医痴来说,有什么能比听闻一本曾经近在咫尺的绝妙医书转瞬消失更让人痛彻心扉的事儿了?
老余见于大夫浑浑噩噩、眼神无光的模样,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补充一句,安慰道:“好在我记下了不少,有时间誊写下来给你便是了。”
听闻此,于大夫的眼神中又显现出来一缕光彩。
老余:这于大哥眼睛里是咋了?明明又暗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说里才有的剧情画面,他竟然在一个古人的脸上给瞅见了!竟然真有人的眼睛里,跟安了声控灯似的!
傍晚,李村长敲起了破锅,叮叮当当,召集村民们开大会。
先几步来的,都是婆子们,手里拖着孙子孙女,一见面就都叽叽喳喳起来,你摸摸我,我碰碰你,说什么你住哪儿我和谁家挤一块儿你要不要跟我挤一块儿住你家里多少粮食之类的话。
那挨在一起的热乎劲儿,不像是一天没见,而是半年未曾蒙面。
确实,这两日风起云涌,惊魂变化,给村里众人都带来了无限感慨。
婆子们深深体会到,从前能在村口一起八卦胡说侃道的平静日子是多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