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场景,钱书格恐怕直到老去也很难忘记。
这一日,风雨飘摇,黄水涌动,漫目皆是仓惶之人在洪水中呼喊求救。
洪水中,有老人托举着孩子,有男人拽着一家老小,也有许多早已与父母家人冲散的人在水中哭喊。
有的人仅凭一身之力在水中奋力挣扎,有的则靠着自家的盆桶在水中勉强漂浮,还有一些抱着门柱、屋檐,转瞬间却被扑面而来的浪潮扑走。
钱县令看在眼里,心中悲痛。
当看到御仙堂的屋顶,挤挤攘攘着站满了县城的百姓,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手拉着手,在风雨和浪潮中互相支持与鼓励着,一起面对着这可怕的灾情。
看到大船后,再看到船头站着的向他们挥手的县令大人,这些百姓们终于忍不住欢呼出来:他们终于要得救了!
钱县令心中对小皇帝的最后一点点郁愤之情也没有了,他突然庆幸是自己来到了这儿。
倘若在这儿的县令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毫不知情的官员,倘若没有他提前准备了这么多……那么,整个县城的百姓还要在这场洪灾中经历多少磨难呢……
他不敢想。
“县令大人。”临水县的主簿前向钱县令请示,“差役们已经带着木筏前去医馆屋顶救人了,这一批人数量颇多,咱们这一艘船肯定是承载不下的。”
这位主簿姓文,是一位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时的他肤色略黑,胡子拉碴,神情倦疲,一看就是加班了数日的模样,眼睛中却带着略微激动的神采。
“无妨,先将老幼妇孺接船运走,剩下的人好生安抚,让他们再等咱们第二趟船。”
“好的大人。此外,据差役们统计通报,本县城除了地势高的御仙堂医馆以外,还有几处酒楼有大部分的百姓被困在其中。是否也要……”
“那是必然!”钱县令此时放眼望去,洪水茫茫然一片,水面漂浮着许多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杂物,每当他看到有貌似衣物的东西漂浮在水面时,都会害怕翻过来后,是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百姓。
船只途经之处所遇到的百姓,都已经被救了船,县衙里的差役大多也被分到了各个小木筏,向着各个地方的百姓们划去。
钱县令指了指远处几座略微可见的屋顶房檐,都是平日里修建得便比较高的酒楼建筑。
他道:“我已经派王县丞已经带着船朝那边儿去了。咱们救援船的数量有限,但县城里的百姓众多,此时更应该冷静谨慎,以免发生动乱。”
“好的大人。”
其实,县城的遇灾情况,已然比原本料想的要好了许多。
县城外的护城河,因为提前派人拓深近一丈,县城中部的罗湖也开挖扩深一圈,因此整个县城的洪水水位,在半日的稳定后,大概就维持在一丈半左右。
挖河挖湖的土,都被他派人运到了县城的东面,也就是整座县城最高的位置,钱县令命工匠用这些土在一处修建了宽阔的高台,名为踏云台,明面说是打算建个公共园林供百姓游赏,此时只有园没有林,近两丈的高度,正好用于暂时安置受灾的百姓。
船艘是钱县令提前在北码头处备好的。
临水县之所以名为临水,便是因为此县位置离镜江最近,是水路漕运必经之处,也是此次洪水爆发受灾中首当其冲的县城。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船艘便不少,钱县令提前便扣了几艘借用。
这一次大坝被毁,洪水肆意,途径镜江的船只纷纷停运。
在陆地运输还仅限于马匹和人力的基础,这样一条贯穿整个国家的水路,几乎承担了全国绝大部分的运输压力,而它的崩塌,毫无疑问是严重影响了镜国的交通运输行业。
运输业相当于是国家经济循环的血脉,血脉停滞了国家还能运转开吗?自然不能。
于是乎,镜玄小皇帝收到了大臣们一封又一封的折子,请求皇帝火速派人户部拨下财款人力去修补堤坝。
这一点自然是没错,只是临水县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一座整个都泡在洪水里的县城,此时在众官眼里,自然比不漕运的畅通要紧。
在财力物力和人力都有限的条件下,仅有一小部分内心比较柔软善良的大臣,在朝堂为被洪水波及的小县城而忧心着。
“皇,福州乃是南方富庶之地,临水县城虽小,却也是咱镜国的土地,城中百姓皆是咱镜朝的子民,皇切莫顾此薄比啊!”一个老臣开口道,他的家乡便是在福州。
一个年轻官员立马前道:
“何大人此话说得不妥,谁不知道福州县城也是我大镜国的土地,谁不同情这县城里遭受灾情的百姓。”
“可一国之事向来不是一县一洲之事,倘若将大量的财力用于救助一个县城的百姓而去罔顾镜江堤坝的修补,那么整个国家的发展都可能会因此延迟数月甚至是数年。”
“一者是经一国之邦,一者是济一城之民,何大人竟分辨不出何者更为重要吗?”
此话说得咄咄逼人,但却也很有道理。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在了年轻臣子的这边。
一时间朝堂内纷纷扰扰,局面呈现一边倒的情况。
退朝后,御书房内,小皇帝孤身一人坐在宽阔的座椅,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熏炉里沉香袅袅,清甜中带着一丝蜜乳的香气,安镇心神,是小皇帝最爱的气味,可此时的他却十分烦躁。
自打收到折子,得闻南方有水患之时,小皇帝便一边暗自期望钱爱卿能够不负他所望,守护好他的子民。
另一边儿,他始终在回想国师离去之前留下的纸条,里面曾说过,“洪水之患,倾流百里”。
这倒是可以理解。
可之后还有两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两句,就像是巨大的石头始终挂在他的心头,使人惴惴不安。
国师不是轻言妄语之人,既然他说得如此严重,那就很有可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