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又和张蛮子聊了些具体的事宜,便离开了雄风武馆。
井甘和张蛮子说好,阿兰不住宿舍,每日按时点到和归家,不过白日里井甘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叫阿兰回去。
毕竟全家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井甘若要出门还真离不了阿兰。
井甘交了一百两的学费,这点小要求张蛮子自然不会不答应。
而且阿兰情况有别于普通弟子,除了基础训练,其余都需要单独教学,而张蛮子每天都要带着弟子们训练,能单独留给阿兰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阿兰大多时间都将是独自练习,完全可以自有安排,并不妨碍。
阿兰把井甘送回家就要折返回武馆开始第一天的训练了,昨天的摔伤现在都还疼得慌,只简单地擦了药。
但他现在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想浪费,他一定要快点强大。
一路井甘反复提醒他注意安全,训练不可勉强,也不可求成心太甚。
安全是最重要的,其余的尽力便可。
阿兰的右手一直搭在她的肩膀,无声回应着她的关切,心中却暗暗立下成为绝顶高手的目标,如此才再不会像那晚一般绝望无措。
阿兰去武馆了,井甘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一样。
之前阿兰总是随时随地陪在她旁边,不声不响,就像个会喘气的摆件,可当他不在身边时一下子就凸显了他的重要性。
井甘抱着书靠在窗边发呆,院子里衙役们聚在一张方桌边打牌嗑瓜子,唾沫横飞地大笑大闹,气氛热烈。
唯有井甘置身其外,觉得今日比往日都显冷清。
萧千翎在窗外站了许久井甘都没发现她,她故意捉弄地大喊了一声,“阿兰回来了!”
“在哪儿?”
井甘下意识接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没好气地白了幼稚鬼萧千翎一眼。
井甘的表情一瞬间由呆滞到惊喜再到失望,可谓变化多彩,看得萧千翎失声大笑,配合着夸张地拍打窗台,挑的眼角写满了调侃。
“人才出门一天就茶不思饭不想地,你是不是喜欢阿兰呀?”
“胡说什么。整天往我们家跑,闲得慌。”
萧千翎呵了一声,“听你这语气还不欢迎我,没见过指使人做事态度还这么嚣张的。”
井甘闻言终于正眼看向她,“找到我小叔一家了?”
萧千翎本想卖卖关子,但瞧井甘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打消了想法,还是别自找尴尬了。
“根本用不着找,人就在喇叭街窝着呢,我的人在街溜了一圈就发现他们了。”
在喇叭街。
“他们去铺子闹了?”
井甘皱起眉,表情危险。
萧千翎表功地道,“他们倒是想,不过没来得及,我随便寻了个由头暂时把人给你扣住了,你想怎么办?”
“人现在在哪儿?”
“县衙呢。”
井甘沉默了片刻,嘴角闪过一抹邪恶的笑,“既然去了县衙,怎么能不去大牢游历一圈,也好让他们尝尝坐牢的滋味,日后言行举止才能有所收敛。”
萧千翎瞧井甘那使坏的样,啧啧两声,“人家都说我凶悍,你才是真可怕。他们也没犯事,我最多把他们关个三天就要放了。”
“三天够了,也不用解释被关的理由,没有头绪才是最折磨人的。”
萧千翎又忍不住啧啧出声,井甘这是故意折磨那一家人的心呐!
“等人放出来,你再带他们去找方东家,看他们是要继续留在县城还是回乡下去,不管怎么选,都别想赖着我们家。”
萧千翎两条胳膊撑在窗台,脖子伸进屋里,从床边的小几拿了一块草莓蛋糕,一口咬下去满嘴奶油,甜到了心里。
甜品铺子的东西当真是美味极了!
“你不自己和他们说?”
“懒得见他们。”
井甘不想再聊井大贵一家的话题,转移话题道,“后天是我娘的生辰,晚来家里吃饭。”
“娟姨的生辰,那我肯定要来。我回去就想想送个什么礼物。”
井甘似笑非笑地接话,“便宜的不要。”
“嘿!”
萧千翎伸长胳膊戳了井甘脑门一下,一副大人教训小孩地口吻道,“见钱眼开的家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
井甘不瞒地揉了下被戳的额头,“我是怕你丢人,太便宜的你好意思拿出手吗?说出去岂不是让那些杆子恭维你的人以为自己瞎了眼?”
“你又打趣我!”
萧千翎又想戳她,井甘这回有了堤防,脖子一偏避了开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行了,忙你的去吧,后天晚提着重礼来。”
萧千翎连着切了好几声,无言回怼,只能把自己憋成了一个红番茄。
每次交锋都落下风,真是憋屈。
“重礼也不是送给你的,你就别瞎操心!”
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了。
再不远处打牌的衙役们将两人的对话过程从头瞧到尾,没想到在县衙里彪悍、说一不二的女捕快,在井甘姑娘面前这么弱势,真是活久见。
孙小娟生辰当天,萧千翎果然是提着‘重’礼来的。
五车的白面,够甜品铺子用一个月的。
萧千翎站在门口指挥着送货的伙计把白面一袋袋往工作间搬,见阿兰推着井甘过来,当即翘起下巴,一脸得意地道,“怎么样,这礼够重吧。”
井甘瞧那一溜排开的板车,有些哭笑不得。
这礼倒是实在!
见井甘不说话,萧千翎以为她被自己的别出心裁震住了,心头越发得意。
她今日穿的常服,一袭张扬的红裙,粉腮红唇,明媚英姿,褪去女捕快的厉色,整个人显出几分娇俏来。
“我这两日冥思苦想,娟姨不是那等华而不实的俗人,与其送什么金啊玉啊,倒不如这白面来的实在,老百姓过日子不就是图个吃穿不愁,我这礼绝对能送到娟姨心坎里。”
井甘呵呵,“你还挺自信。”
“那是自然,不信我们去问问娟姨……”
说着就要去找寿星,转头就瞧见孙小娟站在月亮门处,正看着活计们一袋袋白面往院子里运,嘴巴都惊得合不了。
因为今天生辰,孙小娟特意穿了身新做的湖绿色缠枝长裙,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髻还插了根喜眉梢的银簪。
整个人比平常贵气了许多,有了点‘夫人’的派头。
萧千翎当即跑前,满眼希冀地问,“娟姨,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你喜欢吗?”
孙小娟咽了下口说,“喜欢。”
她在那站了好一会了,萧千翎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其实她很想说一句,‘娟姨就是个俗人,金啊玉啊,我也喜欢。’
对萧千翎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由坚定地又重复一遍,“我很喜欢,谢谢。”
萧千翎瞬间笑开花,“您喜欢就好。”
而后洋洋得意地朝井甘飞了个眼神。
今晚的生辰宴是香巧、径儿、和樟子婶三人一手包办的,孙小娟也想帮忙,却被井甘强势地拉在堂屋里坐着休息。
今天她是寿星,哪儿有让寿星干活的。
萧千翎是最先来的,之后方超、梁济州、隋江也跟着到了,看见萧千翎送的贺礼,都无不是惊掉下巴,心中赞叹女捕快果然不走寻常路。
其他人也都送了贺礼,有金簪有蜀锦,价值不俗,唯有隋江送的是一食盒点心。
隋江远远瞧着被香巧收起来的精美礼盒,紧了紧攥着食盒的手,暗暗吐了口气才走前。
“我手里拮据,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这是我亲手做的长寿糕,是我娘家乡那边的习俗,长辈生辰时晚辈送亲手做的长寿糕,以祝青葱常驻。”
隋江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莲花形的长寿糕,外形很漂亮,看得出用了心的。
井甘在帮着隋江打理沧海书铺,他的情况孙小娟自然了解。
她也不是那种以礼物贵重差别对待的人,拿起一块长寿糕尝了一口,满口清甜,眼睛不由一亮。
“很好吃,原来你还会做点心。谢谢你的祝福,有心了。”
隋江羞赧地笑了笑,坐回了自己位置。
井甘陪着孙小娟在堂屋待客,井长富也列坐其中,腰板挺得笔直,却像个透明人一样不怎么说话。
左瞧瞧右瞧瞧都是留仙县叫得名号的人物,一个都不敢得罪,所以格外老实。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乖顺。
孙小娟其实也不太习惯和这些生意人打交道,但想到自己如今也是生意人,总要开始习惯,便按下心头的不自在,主动寻找着话题与方超、梁济州攀谈起来,瞬间讨教一下生意经。
方超、梁济州都是留仙县的大生意人,能有机会同时和他们坐在一起讨教生意经,不知道多少人艳羡。
孙小娟本就是豁得出的性子,很快便与两人熟络,相谈甚欢。
没一会,香巧便叫大家开席,打断了几人的交谈,所有人这才起身走到左次间的饭桌前。
席面已经摆好了,鸡鸭鱼肉都有,倒是十分丰盛。
井甘跟着孙小娟一齐落座,其余孩子和女人们都在院子里自己摆了一桌。
就在大家依次落座正准备开席时,井长青突然小跑着进来通知,范知县来了,把在场之人惊了个措手不及。
井甘带着客人们出堂屋相迎,刚走到院子里范知县就已经率先进来了。
“突然造访,叨扰了。”
“知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井甘微微颔首致意,孙小娟和井长富紧跟着给知县大人行礼。
其后的客人们自不例外,他们倒是没想到范知县与井家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井夫人生辰都还特地来恭贺。
虽然前几天井甘被掳时,范知县也来过家里,但当时一家人都心系着井甘,根本没怎么招待。
今天范知县算是第一次正式光临井家,一时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范进举今日与平常比起来更显亲和,像是只是来参加朋友的私下聚会般,整个人都透着股悠闲劲。
他送一个锦盒,对孙小娟道,“这是内人准备的礼物,恭贺井夫人生辰,祝井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哎呀这,您能来就已经是民妇天大的荣幸了,哪儿还还意思收您的礼,民妇真是……”
孙小娟被弄了个手足无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堂堂县老爷给她贺生辰送礼,说出去怕是都不会有人信。
“我不请自来,夫人别觉得我失礼便好,登门拜访哪儿有空手的。还请收下。”
孙小娟还是犹豫不决,井甘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帮腔道,“范知县今日是客人,既送了礼,我们便得好好招待,让客人宾至如归。”
井甘这话便是让孙小娟收下,孙小娟微红了脸,谨慎地伸出了双手。
“那民妇……便收下了,多谢知县大人厚赠。”
接东西时,手激动地都有些发颤,连连招呼着人入席,原本井长富坐的主位自然让给了范知县。
家里今天这么多贵客,井长富本就有些局促,现在一县之长就坐在身边,更是紧张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摆,脑子都有些晕乎乎。
因为范知县的到来,席间气氛多了几分郑重。
“早知道你也要来,我便与你一道了。你这不会是故意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萧千翎与范知县无论于公于私都很有交情,说话也比较随意,并没有太多下级对级的谨小慎微。
范知县轻笑一声,放下手边酒盏道,“我也是听你说起才知道今日是井夫人的生辰,刚好忙活了好些天的案子终于处理完了,便来凑个热闹。”
“莫非是状爷的案子?”方超好奇地问了一嘴。
状爷一案阵势很大,再加井甘被掳,可谓全县城无人不知此案。
如今案子了结,倒没有什么不能外泄的,范知县便回道,“正是此案。状爷在留仙县经营多年,涉及的产业、人命诸多,一一清理详查,整理归档,忙得是脚不沾地。”
梁济州抚掌大笑,“状爷这个害虫终于被连根拔了,真是大快人心!”
诸人闻此言却是默了一瞬,萧千翎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只可惜没能抓到状爷,让他给跑了。”
梁济州哑然,他听闻那夜峡谷一战大获全胜,还以为状爷要么被抓要么被杀,没想到还是被他给跑了。
“根基已被拔除,如今也不过是苟存一条性命,不足为虑。”
梁济州此言正合萧千翎的想法,附和道,“正是!状爷就算是只老虎,被拔了牙齿砍了四肢,还能搅出什么风浪!状爷在留仙县作威作福多年,离了留仙县谁还知道他?”
萧千翎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接着道,“而且海捕文书已经发出,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所以您根本不必担心。”
最后一句是是给范知县的,罪魁祸首没抓到,范知县心里的石头终究没能完全落地。
井甘在一旁静静听着,开口问道,“他没去秋鸣渡?”
萧千翎沮丧地点了下头,“千户所的士兵在秋鸣渡蹲了三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他想必猜到秋鸣渡已经泄露,所以根本没去。”
“天大地大,若一个人真想藏,轻易也不容易找到。”
范知县其实也没有报多大希望能找到状爷,状爷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十年,多的是隐身手段,他那一跑就如鱼儿入了大海,若无线索,几乎没有找到的可能。
“找不到他,让他来找你们不就行了。”
井甘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在席间掀起巨大的波浪。
范进举眼睛一亮,带着请教的语气迫切地问道,“井甘姑娘可是想到什么法子?”
井甘故弄玄虚,“法子自然有,就在你们县衙的大牢里。”
席间其他人都是茫茫然一头雾水,萧千翎也在认真思索却没想通她的意思,唯有范进举经此提醒,心头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法子就在眼前,怎么就没看到呢!
“多谢井甘姑娘指点迷境。”
范进举举起酒杯敬井甘,那郑重的态度看得在场人都是一惊。
且不说两人身份差距,一个是堂堂知县,一个是平民少女。
单论两人的年纪,范知县也不必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如此放低姿态。
然而范进举的反应和举动看在井甘眼里,却是为官者身不可多得的优秀品质。
没有自视清高的架子,也没有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眼高于顶,他能够放下态度弯下腰,礼贤下士,不论对方是怎样的身份和年纪。
这份不带偏见的尊敬是这整个时代都少有的、难能可贵的。
井甘以茶代酒,从善如流地受了范进举敬的这杯酒。
范进举解了心头最后一个结,整个人都放松畅快起来,将杯中酒一仰而尽,然后重新斟满,朝孙小娟和井长富举杯。
“这一杯我要敬两位父母亲。其实我早就想登门拜访,只不过一堆事情堆在那抽不开身。你们教育出如此优秀、聪敏的女儿,实在令人羡慕,也令人感激。
此次能将状爷一伙人剿灭,实际多亏井甘姑娘的聪明才智,若非她提前让人给我们报信,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根本不得而知,说不定连我的命都会丢在那。
井甘姑娘身处狼窝还能自寻生路,这份坚韧的心性和过人的智慧,都让我敬佩!所以峡谷一战,井甘姑娘功不可没。”
范进举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在场人对井甘再一次刮目相看。
方超等人并不知峡谷那晚的内情,所以都只以为她是福大命大才被平安救回来,没想到她那般境地下还能给知县报信。
所以根本不是知县救了她,反倒是她救了知县?
孙小娟和井长富举起酒杯站起来,井长富双腿都有些打晃,表情僵硬,完全一副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模样,嘴里只喃喃着,“哪里哪里,过奖了……”
孙小娟则是一脸感慨,端着酒杯陷入沉默,许久没说出话来。
“在座的诸位都知道,我们一家本来都是些地里刨食的农民,整天忙着填饱肚子,根本谈不什么教育。
说来惭愧,我们当父母却从来没能带给孩子什么,反倒一味从她身索取,若不是小甘我们也没有现在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孙小娟一直对女儿充满愧疚,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本事,才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养家的重任。
这本该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责任,为孩子撑起一片天,让他们开心无忧地长大,结果自己反倒成为躲在女儿柔弱身躯下遮风避雨的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低沉,方超活跃气氛地笑起来,“井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地和大家炫耀,井甘小姐聪明的脑瓜是与生俱来的,旁人学不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孙小娟也一扫阴沉,露出了笑容。
“席才刚开始,方东家就吃醉了?”
孙小娟也打趣了一句,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梁济州也笑道,“井夫人太谦虚,井甘小姐天资聪明,那也多亏您这位当娘的生得好。”
又是一阵笑声,孙小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看看自己那优秀能干的女儿,心头颇为自豪。
是啊,这是她生的女儿,她自是有资格骄傲!
笑过后,范进举又斟满酒杯,再次举起来。
“这第二杯,还是敬二位父母亲,我要与你们致歉。井甘姑娘因受我牵连才会遭此劫难,让你们一家人都担惊受怕。
幸好最终井甘姑娘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否则此生我都难安。”
范进举朝孙小娟二人敬了敬,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井长富此时已是受宠若惊,表情僵硬地喃喃着,“应该的,应该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该怎么回应,跟着仰头将酒喝了。
孙小娟却是掷地有声地道,“知县大人为留仙县百姓剿灭贼人,一心为民,整个留仙县的百姓无人不知大人的仁心。
是那状爷做了坏事,要怪也该怪为祸之人,如何也怪不到大人身。总不能因为害怕坏人反扑、报复,就放任他们不管,让他们为害四方吧!”
孙小娟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都有片刻的沉默,范进举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惊讶和欣赏。
本以为她只是个没见识的普通村妇,没想到觉悟这般高,能说出如此深明大义、有见解的话,让人刮目相看。
“井夫人一席话让人醍醐灌顶,受教了。”
范进举态度更加真诚了些,举着空空的酒杯朝孙小娟微微屈伸。
孙小娟受宠若惊,促狭地连连躬身回礼,道着不敢。
“我就一村妇,胡乱说的,若是说错了什么,您别见怪。”
“哪里有错,井夫人的思想高度便是寻常男子都比不,无需妄自菲薄。”
“知县大人所言正是,井夫人此言值得在下敬您一杯。”
梁济州也跟着站起来敬孙小娟,席间众人跟着端杯附和。
孙小娟激动地脸颊通红,端着酒杯的手有些战栗。
她从没料到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受知县如此夸赞,此时已经不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简直如在梦中,有些不真实。
原来她并非只是个卑微的村妇,她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优点,可以受人敬重称赞。
她的眼光不该只局限在卑微的身份,她也很优秀,也有更多的可能。
孙小娟恍恍惚惚地接受大家的称赞和敬酒,心头却燃起了一团火苗,热烈而滚烫!
今日的生辰宴席宾客尽欢,井甘没想到孙小娟竟然独自便撑起了场子,她完全没有帮衬,只是安安静静充当一个普通陪客。
原来娘亲的社交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看来她完全可以放心将生意交到娘手了。
刚好今日这顿饭也让孙小娟和梁济州、方超相熟起来,日后甜品铺子生意的事就让他们去沟通,而自己终于有时间着手更重要的事了。
宴席后,井甘和孙小娟亲自送客人们出门,范进举邀请井甘道,“明天可有空,内人一直想请你来家里吃顿饭。”
梁济州和方超都用充满艳羡的眼神看着井甘,能得知县大人邀请家中做客,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啊。
不想井甘却笑着拒绝了,“明天不行,明天我和隋东家有事。”
范进举闻言看向她所说的隋东家,饭桌那个沉默无话的年轻公子。
“还不知道这位是……”
梁济州和方超范进举都是认识的,井甘便忘了隋江是初次见到范知县,没给他们做介绍。
“这位是沧海书铺的东家隋江,我在书铺占了点小股,近来在帮着打理书铺的生意。”
范进举面闪过一抹深思,“沧海书铺,姓隋……”
顿了顿,他问道,“莫非你们明天是要去朗朗读书会?”
井甘点了下头,“正是。”
范进举忍不住多打量了隋江几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地开口,“沧海书铺……久仰大名。”
隋江眼睛微微闪烁,“大人知道沧海书铺?”
“隋家的五层书楼,家父曾有幸参观过,如何会不知。”
隋江有些激动,他已多少年没听人说起过隋家的书楼,本以为早已经忘却在历史河流中,原来还有人记得。
范进举看看这个瘦小的年轻人,又看看井甘,这两人凑在一起莫不是想要将没落的沧海书铺重新发扬起来?
想到井甘的本事,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期待,或许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范进举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隋江的肩膀,“隋家书楼曾是多少读书人的心灵桃园,鼓把劲,年轻人!”
话中的鼓励之意让隋江瞬间热泪盈眶,心口盈满感动和激情,咬着牙,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起,下定什么决心般用力点了下头。
连范知县都对他充满期待,他没有道理再继续得过且过下去。
为了重振沧海书铺的名号,至少努力一把才不枉自己的姓氏。
井甘本还想着隋江若是不愿去朗朗读书会要怎么劝他,范知县这番鼓励倒是帮了她的忙,一说起明天的朗朗读书会,隋江立马点头答应,颇为积极。
“我回去就问问今年朗朗读书会在何处举办,我虽已多年不曾参加,但老一辈的一些交情还是在的,到时让人带着我们,免得有什么错漏。”
井甘看他主动为明天做打算,笑着点了点头,“你安排就好。你是隋家人,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只需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就好,有隋家祖先给你撑着腰呢。”
隋江知道井甘这是在安慰他不必过于紧张不自在,感激地朝她笑笑,掸了掸衣服不存在的灰尘,昂首阔步离开了井家。
客人们都走了,只剩下自家人,晚饭时又单独给孙小娟庆贺生辰。
香巧小心翼翼地捧着点了蜡烛的奶油草莓蛋糕进来,屋里的油灯都被吹灭了,只有蛋糕的蜡烛闪烁着广亮,映着孙小娟欢喜的脸庞。
“姐姐说过生辰要吃生辰蛋糕,还要唱生辰歌,我们偷偷学了好几天呢。”
孙娇娇迫不及待地拍手说到,从今早起床便跃跃欲试等着这一刻,和哥哥姐姐们对视几眼,而后默契地一起唱起来。
“祝您生辰快乐,祝您生辰快乐,祝我们亲爱的娘亲,永远幸福安康……”
明媚可爱的歌声围绕在温暖的烛光下,孙小娟捂着嘴,有泪水在眼眶打转。
孙老太爷拄着拐杖坐在她身边,慈爱地看着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他的小女儿受了太多苦了,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他也能安心了。
孙小娟紧紧回握住老父亲的手,突然控制不住伏在老父亲已经不再宽厚的肩膀,失声哭起来。
“爹,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未曾好好孝顺过你,还只会拖累你,让你操心。女儿不孝……”
孙老太爷也禁不住湿了眼眶,苍老的脸满是疼爱和慈祥,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低声哄着,“哭什么,过生辰可不兴哭,要开心。你看孩子们费心为你过生辰,这么孝顺,你还有后富呢。”
孙老太爷越是如此说,孙小娟越是愧疚难耐。
父亲辛苦抚养她长大,她作为女儿却从不曾为父亲做过什么,她是个失职的女儿,失职地彻彻底底。
幼时父亲教导她习字,曾教过她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时候不懂,如今才体会到其中的痛苦和懊悔。
幸好,幸好她还有一年时间弥补,幸好她还有机会和爹说对不起,还能在爹肩哭一哭。
“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在爹面前哭鼻子,像什么话。擦擦眼泪,孩子们还看着呢,也不知羞。”
孙老爷子笑骂一句,孙小娟也才想起孩子们在旁边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擦干净了眼泪。
井甘笑道,“不管娘多大都是外公的女儿,女儿在爹面前哭天经地义。”
孙老太爷呵呵笑了两声,看着这个大孙女的眼神越发慈爱满意。
有这孩子在,井家日后只会越过越好,他便是即刻去了也了无牵挂了。
孙小娟拉着井甘的手,看着围在桌边的孩子们一张张乖巧懂事的笑脸,心软成了一滩水。
只要有孩子们在身边,安定富足,这辈子她再无奢求了。
孙小娟吸了吸鼻子,看着桌圆圆的大蛋糕,打破了有些悲伤的气氛,问道,“这是哪儿的风俗啊?”
孙娇娇可爱地晃晃脑袋,看向井甘。
她只是听姐姐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哪儿的习俗。
“不过是些形式,重要的是我们对娘的心意和祝福。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香巧赞叹,“小甘不愧读书多,说话都那么有深意,听不懂。”
堂屋内当即响起一片笑声,孙小娟满脸笑容地轻拍了她一下,转眼瞧见蹲在凳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井长青。
“你听懂了吗?”
矛头突然指向自己,井长青下意识啊了一声,顿感不妙。
“娘也太小看我了,不就是……祝你生辰快乐。”
孙小娟嗔笑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学无术。”
孙娇娇也学着娘亲说了一句,“不学无术。”
还冲着井长青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井长青憋屈地切了一声,过生辰还要考他学问,以防娘亲又要唠叨他好好读书,连忙转移话题道,“蜡烛都快烧完了,先吹蜡烛。”
孙娇娇喊了一嗓子,“吹蜡烛前先许愿。”
孙小娟一一配合着孩子们的要求,“还这么多讲究。”
说着当真对着蜡烛许了愿,这才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屋内的油灯重新点起来,四周瞬间亮堂起来。
孩子们一一拿出准备的礼物送给孙小娟。
孙娇娇是自己画的一幅动漫人物画,生动有趣,画的孙小娟笑得分外灿烂。
井和给孙小娟做了一根按摩锤,卖力地在孙小娟肩背敲敲打打,孙小娟舒服地长嘘口气,对这礼物满意得紧。
香巧做了个助人好眠的安眠枕,井文松用存起来的零用钱买了一个银镯子,径儿一家也送了礼物,便是孙小娟今天身穿的新衣服,是径儿母女俩亲手缝制的。
径儿还有些不好意思,“布匹是二小姐给的,我们只是动了动手,不敢揽功。”
孙小娟今天那身新衣服选用的好的绸缎,径儿一家可没那么多银子,是井甘将布买了交给她们,让她们赶制出一身新衣服,生辰时待客穿。
“你们费心了。”
孙小娟感激地朝她们笑了笑,衣服的花纹精致繁琐,她们是用了心的。
大家送的礼各有特色,唯有井长青最为与众不同,居然送了孙小娟一本书。
是书,井长青最厌烦的……书!
“这是一整本的论语,都是我亲手抄的。娘整天念叨我好好读书,这书我可是整整抄了一个月。你还喜欢吗?”
井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看娘亲,孙小娟哭笑不得,心又软得不像话。
井长青虽调皮、不好学,却是最贴心不过的。
她湿着眼眶笑起来,“喜欢,你要能把这份用心一直延续下去,我才是最开心的。”
井长青偷偷嘀咕了一声,“梦做得倒美——”
他以为自己声音小没人听到,井甘却听得一清二楚,警告地掐了他一把,井长青立马又老实了。
“我没特别准备什么礼物,既然今天全家人都在,不如我给大家拍张全家福,记录下这个美好时刻。”
“全……那是什么?”孙小娟问道。
孙娇娇听到不懂的词汇,当即眼睛一亮,小跑到井甘面前,“姐姐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每次姐姐说了什么他们听不懂的话,接着就会拿出新奇的东西。
井甘在孙娇娇心里就是个神奇的白宝库,总能变出新花样。
“径儿,樟子婶,你们把灶房收拾了就去休息吧,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
两人应声行了礼便出去了。
孙小娟还谨慎地让文松把门关,生怕井甘又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结果也确实够惊世骇俗。
“姐姐这是什么呀,黑漆漆的。”
孙娇娇抱着一个黑方块一脸惊奇,好奇地摸来摸去,被井长青一把抢了去。
“让我看看。”
井长青也满是好奇地拿在手里端详,不时对着火光照照,不时掰掰扭扭,发现面有些地方可以动,又研究了半天。
孙小娟紧张的压着嗓子喊,“你小心点,别弄坏了,拿给你姐姐。”
井长青看着鲁莽,其实粗中有细,动作很小心,闻言老老实实还到了井甘手里。
连稳重的井文松都控制不住好奇地问道,“姐姐,这是个什么东西?”
井甘笑着将镜头打开,又暗开开关,指示灯正常亮起,这才抬头看向那一双双新奇的眼睛,解释道,
“这叫拍立得,照相用的,可以记录美好时刻。”
说起来这个拍立得本来还是她准备送给前世那个男朋友的。
那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她就买了这个想让他开心一下,结果一见面他就喋喋不休开始唠叨,还没机会送出去,她就晕晕乎乎穿越过来了。
当时她的随行物品都一道跟随图书馆穿越来了,包括这个拍立得。
解释再多不如直接手,井甘便朝大家招招手,让大家都聚到外公身边,挨着站好。
“我们一起拍张全家福。”
虽还没有完全理解什么叫全家福,但也猜到了一点,既然是全家,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我去叫爹。”
井文松当即跑去隔壁屋子里叫井长富,井甘也没有反对,举着拍立得不停试着角度和光线。
井文松去了好一会,回来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表情有些低落。
“爹睡着了。”他声音有些低沉。
井长富今天宴席不停喝酒,客人走的时候就有些醉糊涂了,之后直接睡死了过去,叫都叫不醒。
“那就我们自己拍,下次再叫他。你到娘亲身后站好。”
此时一家人全都按着井甘的指示站好了位置。
孙老太爷坐在太师椅,手里拄着拐棍,孙小娟坐在他身边,轻轻环着他的胳膊。
井文松、井和、井长青几个并排站在后面,把娇小的孙娇娇护在最中间。
孙娇娇因为个子不够,被挡住了脸,只能踩在小杌子,这才把脸露了出来。
井甘在外公另一边留了自己的位置,让阿兰站在了她后头。
他也是家人,全家福自然不能少。
井甘将拍立得放在一张高几,调整好了角度和位置,告诉井文松等会按哪里。
幸好这款拍立得有倒计时功能,等她整理好衣裳在位置坐好,井文松在快门键一按,立马跑到孙小娟身后站好。
随着咔嚓一声,亮光一闪,相纸缓缓从出片口吐了出来。
那一下亮光把孙小娟和孙老太爷惊了一大跳,都不自觉叫出声。
孙娇娇几个则是惊奇,问井甘,“可以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立马跑到拍立得边围着参观。
井甘把相纸取下来甩了好一会,洁白的相纸慢慢成相,将每个人既紧张又新奇的面庞都记录了下来。
照得很清晰很全面,每个人都笑靥如花。
几个孩子都新奇地连连惊呼,拿着照片一直看,舍不得挪开眼睛。
井长青指着照片的阿兰哈哈大笑,“猪头脸——”
几人争抢了好久才把照片拿给孙小娟和外公看。
孙小娟一看见面的人,吓得当即惊呼一声,”我的娘欸……”
手指一抖,照片就从手里落在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