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与人声已是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空旷的墓道里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
因着徐皎怀了身孕,墨啜赫直接将她背了起来。徐皎乖顺地伏在墨啜赫的背上,“阿恕,累吗?”她虽然不算丰腴,可也不算轻,这样背着她一路急奔,她怕他累着。
“不累!你呢?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墨啜赫脚步不停地问道。
徐皎轻轻道了一声,“没有。”
“那就好,咱们再坚持坚持,出去便好了。”
“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过这个速度,离进来的那道墓门应该也不算远了才是。
谁知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却是突然一震,伴随着一阵轰鸣声。
“怎么回事儿?”墨啜赫适时地扶住石壁,才勉强站稳,徐皎从他背上不安地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墨啜赫没有回答她,徐皎手里捧着的,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幽微的光亮映衬下,他一双眼睛阒然无声,却好似蕴着无穷的力量。
几乎就在徐皎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前头不远处的一道本来已经打开的门骤然关上,同时听得一阵机括声响,墨啜赫背着徐皎机敏地跃开,嗖嗖嗖、笃笃笃的一阵异响之后,方才他们所站之处,已是密密麻麻扎了一排的铁箭。
“怎么回事儿?”徐皎看着那一排箭,惊魂未定道。
“怕是有人动了机关。”墨啜赫面沉如水道。
“那出口”徐皎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
“定是出不去了。”墨啜赫语调沉沉。
“那现在怎么办?”
“阿皎!”正在这时,骤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徐皎心口一阵惊跳,蓦地扭过头去。
“阿菀!”她惊唤,一直沉默跟在他们身后的王菀,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而就在他们中间,方才如履平地的墓道不知何时下沉了一段,下面似有水流动,还隐隐透着光。
徐皎举着夜明珠往下一看,脸色都惊变了,那底下不是水,看那样子,竟是水银。若是不小心沾上了,那
石门关闭,有铁箭,路面下沉,下沉处有水银,看来,不但是机关改变了,只怕原本无害的古墓,到此时已是步步危机。
“阿菀,你别动,我们会想办法过来。”徐皎忙道。
隔着一段距离,王菀望着她,眼神安静而无奈,好似透着些难言的哀伤,“对不起,阿皎!那日我主动说要陪你一起,换长公主离开,其实是因为头一日,国师来与我说,岩峰在他手里。我想要岩峰活着,就必须要乖乖听话”
“我不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只让我跟在你身边,可阿皎,我知道,他必然是要利用我来对付你。这一路上,我都瞒着你,不敢告诉你阿皎,我对不起你”王菀说着,眼里已是隐隐闪烁着泪光。
徐皎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阿菀!这一路上,你一直体贴我,照顾我,何况,你明知道阿恕就跟在我们身边,你不是也没有向国师告密吗?我一直相信的,你不会伤害我。”
王菀听着,也笑了起来,“没错!国师未免太小看我王菀了,在我心里,岩峰是重要,可也重要不过阿皎。他若是想要拿岩峰来逼我就范,伤害阿皎,那他就是打错算盘了。我绝不会伤害阿皎!在我心中,阿皎最重,其余皆可弃!”
这一句平淡,却铿锵有力。
“阿菀”徐皎已是从墨啜赫背上滑了下来,隔着那段下限之处望着王菀,四下里一片黑,只有她手中那只夜明珠发出幽幽光亮,衬着她眼中泪光。
墨啜赫怕她脚滑摔倒,一直紧紧搀扶着她。
王菀见状,悄悄勾起唇角来,“我本是想着不管不顾与阿皎一道出去,可眼下看来是天意如此,好在,阿皎如今身边有赫特勤护着,我也能放心了。”
“阿菀,你要做什么呀?”徐皎听着王菀这些话,心里却是不安极了,眼里的泪光不由又甚了两分,嘶声便是喊了起来。“这里方才不是这样,定有机关,咱们都找一找,是不是,阿恕?”徐皎一只手紧紧抓在墨啜赫手上,急着寻求一个赞同。
墨啜赫连眉都没有皱上一下,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无奈。
那头王菀看着,嘴角的笑痕更深,在墨啜赫抬起眼往她看过来时,她蹲身敛衽,朝着墨啜赫深深一福,行了个重礼,“赫特勤,虽然冒昧,却还是要请求你,往后余生,待阿皎珍之重之,护她敬她爱她,拜托!”
“阿菀!”徐皎急喊,眼里的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而下。
王菀再深深看她一眼,“阿皎,这一生能遇你,与你成为姐妹,是我最大的幸运。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如从前一般,恣意鲜活地活着,阿皎本该如此!”
黑暗中,王菀冲着徐皎绽开一抹笑,那笑,竟好似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灿烂鲜焕。
“阿菀!”徐皎疾唤,王菀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蓦地扭头,便是转身奔进了身后沉黑的墓道,“阿菀,你回来!”王菀却脚步不停,片刻时间,那足音竟已是远了。
“阿菀!”徐皎气得跺足,眼里的泪滚滚而下,下一瞬,她一抹眼泪,道,“阿菀定是觉得她负了岩峰,所以起了别的心思,还想为咱们挡上一挡,争取时间。我们得快些找到机关,阿恕,我们得回去,否则这傻姑娘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儿来。”她仰起脸来看他,一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越发的黑白分明,灼灼熠熠。
墨啜赫无声点了点头,目光已是在四处逡巡,“进来之前,我们的人已是先行将原本的机关摸得差不多了,可眼下既是有人动过,只怕有些麻烦。”
他说得平淡,徐皎却听得心口惊颤。离开草原之前,她求了他一桩事儿,便是将那张她从九嶷先生画作中解析出来的藏宝图交给了他。她一不想显帝如愿,二,如果这笔宝藏当真富可敌国,若是得到了,对于振兴北羯来说,大有用处。
墨啜赫到凤安时,便与她说了,虽然藏宝之处已经找到,可当中机关复杂精巧,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有想到,他的人居然已经摸清楚了。
徐皎略一沉吟,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你的人都已潜进墓中了?”徐皎一边学他一般四处摸索着,想要找寻机关,一边问道。
墨啜赫却是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来,皱眉道,“你别动,乖乖跟着我便好。此时机关改动过了,到底如何我可是半点儿底也没有。”
徐皎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怀孕,又不是断手断脚成了废人。”话音刚落,墨啜赫一双冷眼已是扫了过来,虽然没有杀气,可那眼神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徐皎最是识相,忙乖巧地举手封住了嘴巴,对着他点了点头。
墨啜赫冷锐的目光因着无奈平添了几许柔软,他从衣襟里掏出狼哨,吹了几个哨音,然后便是凝神倾听着。
谁知,等了半晌,墓道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回音。
墨啜赫将狼哨重新掖回衣襟内放好,一只手已是伸过来,将徐皎的手紧紧握住,双眸在黑暗中扫视着,“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也没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头去找显帝罢了。”徐皎没心没肺地笑呵呵道,显帝是为了宝藏而来,还想着借助宝藏东山再起呢,可不是为了死在这儿的。所以,这古墓必然另有出口。即便没有,显帝也该知道如何将机关改换回来,原路返回。
“嗯。”墨啜赫低低应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但语调却甚是清凉道,“不过,咱们怕是得快些,没时间了!”
徐皎不解,却觉得有些不安,扭头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那路面下沉之处,水银竟是一寸寸漫了上来,难怪阿恕要说没时间了。
片刻后,徐皎察觉出不对了,不是水银漫了上来,而是他们所站的这边墓道正在一点点朝着那水银池里倾斜,徐皎再也忍不住满心满眼的骇然。
墨啜赫却是已经从指间弹出了两枚铁制的暗器,那两枚暗器贴着墓道两侧的石壁而过,划拉出了星点的火花,同时又碰触到了机关所在,那光滑的石壁滑开,露出些孔洞,里头射出不少钢箭。
徐皎看着,脸色更白了两分,墨啜赫却已是一手揽紧她的腰肢,道一声“抱紧我”,徐皎乖巧地点了点头,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被他抱住,足下一点,侧踢上了一旁的石壁。
墨啜赫带着她,点着方才没有射出暗箭之处,恍若壁虎一般,从那石壁上飞掠而过。
其间,徐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们会坠到那水银池中,环在他后腰的手紧了紧,咬了咬下唇不敢吭声,怕墨啜赫分心。
直到墨啜赫带着她,好不容易窜过了那段下沉的路,再一次脚踏实地时,她才长吐了一口气,埋在他的胸口,生出一腔的劫后余生来,“吓死我了。”
墨啜赫环着她的肩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走吧!”
徐皎低嗯了一声,他便是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扶着腰刀,又往墓道深处缓缓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墨啜赫与徐皎刚刚从那墓道往里走时,王菀已经往回走了一段路,谁知,脚下一空,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是跌了下去。
下面是一道斜坡,她如同个轱辘一般滚了好半晌的功夫才停下来,她脑袋发蒙了片刻,好不容易在浑身的酸疼中清醒过来时,她只是苦笑着想道,幸亏阿皎没有跟着来。否则她有了身子,这样滚下来,还得了?
她一边庆幸着,一边动了动手脚,还好,虽然到处都疼,但手脚还能动,想必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她转头看了下四周,一片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她忍着痛撑坐起身,刚觉得后背有些发寒,本能地觉得畏惧时,冰冷的刀刃已经无声无息贴靠在了她的颈间,她浑身的汗毛登时直立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扭过头去。
“别动!”身后传来一声冷沉的警告。
王菀一愕,这嗓音有些耳熟,她带着两分不确定轻声道,“陈都尉?”
抵在她颈侧的刀刃一滞,下一瞬便拿了开来,“婉嫔娘娘?”
徐皎与墨啜赫相携走了一段路,徐皎的眉心越走皱得越紧,两人不约而同驻了足,借着幽微的夜明珠光亮四处扫视了一下,徐皎狐疑道,“是我的错觉吗?这好像与之前走过的不一样啊!”她问的很没有自信,毕竟,比起墨啜赫,她认路的本领确实不怎么样。
墨啜赫却是低低嗯了一声,“可眼下没有别的路,咱们只能继续往前。”
徐皎点了点头,两人又继续往前走,谁知走了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看着两边的岔道,有些犯难,“这下怎么办?往哪边走?”
墨啜赫没有立时开口,徐皎也不催他,过了片刻,他才指向左边道,“走这边。”
徐皎没有半点儿异议,全心地信任他,谁知,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又一次傻眼了,面前居然是一堵墙,没有路。
“走!退回去!”墨啜赫当机立断道。
“嗯!”徐皎点了点头,感觉到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有些紧,步子也比方才急切了两分。
方才过来时从那个岔道到那面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谁知这回掉头往回走,才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墨啜赫的脚步就是猝然刹住。
徐皎从他身后探头来看,脸色立刻惊变了,“怎么会这样?”他们方才来的那路竟是被一堵墙无声无息地堵上了,前路不通,退路又被截断,这墓道一直在变幻。
徐皎愣了愣,对墨啜赫道,“要不,咱们再走回去看看,说不得那堵墙又移开了呢?”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旋过了脚跟。
然而,不等她迈开步子,却是被墨啜赫扯住,抬眸间,他一张脸面沉如水,眸子幽邃地扫望四周。
“不能再胡乱走了。眼下这墓道已是危机四伏,咱们不能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着吧?等什么?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