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一死,国将亡之!唯有你死还能确保三百年宗社。”
“呵,你们瞧啊,那飞向空中的箭是多么理直气壮啊!”
“您非要让儿子沦为逆贼方才痛快吗?!”
“你存在的本身便是逆谋!”
“我厌恶君主之位,也厌恶权利。我所希冀之事,唯有父亲眼神中的一丝暖意、一句温言。仅此而已”
“你与寡人缘何非要等到这阴阳相隔的分岔路上,方才得以如此相谈?”
“寡人会被记录成是弑子之父。你不会是想要弑君的逆贼,而是会被记录成因癫狂而想要弑父的狂人。唯有如此,你儿方可活。”
“想到世孙的心情,斟酌臣子们的心意,将其恢复世子之位,谥号封为思考之思,悲伤之悼思悼世子!”
包厢里的灯光已经全部关掉了,会客厅中的投影屏被放了下来,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
幕布上人影晃动,每一个人物的脸上,好像都带着一层厚厚的面具,或肃穆,或悲伤,或癫狂,或失落,叫嚣般的怒吼与轻蔑的笑声不时传入耳中,尖锐扭曲的声调就像是重重抓住心脏的大手一般,让人止不住地沉浸在电影的剧情中。
朴不花和李俊益分别坐在两侧的沙发上,但两人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李俊益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都在电影上。
电影虽然还没有最后完成,但大体上已经剪辑完成了,而为了赶出今天的这个版本,他在此前的一个月里,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待在剪辑室里,片中的每一个片段他都至少来回看了几十遍,乃至上百遍,才最终敲定了下来。
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想再一次经历那份沉重而又好像烦躁至极的心情了。
于是,在整间包厢安静的观影过程中,李俊益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暗暗窥视着自己身边那两位大人物的反应上。
今天的这件事情,重点还是要看他们两位的反馈才行。
坐在中间主位上的李载就不用多说了,只要一想到这位的身份,李俊益的视线就完全不敢触及过去,所以基本上,李俊益都在用自己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坐在他对面位子上的朴不花的反应。
而让李俊益感到有些诧异的一点是,在影片开始没多久之后,朴不花居然就哭了。
没错,应该是哭了。
虽然朴不花有稍稍抬起一只手掩在自己的嘴上,整个人只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无声无息,但他侧着脸时那双泛红的眼睛和眼眶里的泪水都被幕布上散发出淡淡光芒给映得清清楚楚。
那一点点忽隐忽现的晶莹实在让李俊益愣神不已。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的功力这几年也算到家了,他自己在看这部作品时也好几次湿润了眼眶,但他没想到的是,像是朴不花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被一部区区的电影所感动,而且反应看起来还很强烈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触景伤情?
纳闷了一会儿,李俊益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于是只能抿抿嘴,暂且放下这个疑虑,接着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敬畏,将自己的目光十分小心地投向了坐在他和朴不花中间那条沙发上的李载。
比起朴不花,他更在意这位的态度如何,或者说朴不花的感觉如何根本不重要,今天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此时正坐在中间主位上的这位老人准备的,要是他不满意的话,接下来的一切也就没必要再谈了。
而就当李俊益窥视的视线悄悄地看向中间那条沙发上时,他的心当即就忍不住一沉。
李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挺拔的背脊哪怕是坐着的时候也依旧笔直,但他在观看过程中的反应却是让李俊益心里面不禁涌出一阵浓郁的失望之情。
十分平静的神情,寿眉之下的一双沧桑的眼睛只是这么淡然地观看着电影,那晃动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似乎将他脸上的皱纹衬托得更加明显了。
无论是剧情进展到了哪一步,李俊益也始终没有在李载的脸上看到一丝的波澜,表情一直都是那样的不悲不喜,也不知道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样的观察结果让李俊益的心情很是忐忑,也有点难言的失落。
毕竟,打从之前他拍摄中途得知原来公司当初拍板通过这部电影制作案的人是李载之后,他的心中就鼓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斗志。
关于这位,李俊益十分渴望自己能够拍出一部能够让他老人家满意的作品。
这不仅仅是李俊益作为韩国最顶尖电影导演的骄傲,更是他打心底生出的期盼。
如果如果能得到这位的认可,那才是李俊益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
怀着这样心绪难平的不安心情,李俊益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悄悄转回头去,将自己的注意力也放到了电影上。
事情的结果到底如何,只能等到结束之后才能得知了。
待到会所外的日头偏西,天边的云彩已经染上一片火红时。
会所中,投影屏上的电影也终于是缓缓落幕了。
凝视着巨大幕布上那个打着折扇遮住自己面容的高大身影,李俊益三人似乎都有些出神,朴不花微微泛红的双眼甚至好像又涌出了点泪水,紧紧抿着嘴,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暗暗关注着朴不花这副模样,李俊益奇怪地皱了皱眉头,脸上多多少少都有点怪异的神情。
毕竟,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男人,虽然心态貌似很年轻,但看电影看到哭还真是让人觉得画面很古怪。
“咳!”
突地,又是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咳声在安静的包厢中响了起来。
李俊益正襟危坐,而朴不花则一下子像是从观影中的伤感中回过神来一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也没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直接神情一肃,走到一边将包厢中最低档的柔光打开,随后就恭敬地束手站到了李载的身后,犹如一个侍者一般。
“李导演。”
没有在意朴不花的举动,坐在主位上的李载在抬起自己面前桌面上的那杯茶轻抿了一口之后,一直显得很平静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亲切的笑容,转头就将自己温和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的李俊益身上。
“啊、是!”
身体下意识一紧,李俊益悄悄挪了挪了自己的屁股,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尽量端正地面朝向李载,神态拘谨而恭敬地低低头说道:“您不用那么客气的,直接对我说半语就好了。”
“呵,听说李导演你是我们世宗大出身的?”
李载微微一笑,态度很是亲和地问了一句。
“啊对的。”
听到李载提起这个李俊益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点赧然之色,尴尬地低下头,轻声回答道:“虽然我是我们世宗大出身的,可是中途退学了。”
“呵呵,没事,你也别紧张。”
李载笑着摆摆手,话音轻缓地说道:“世宗大不是那种陈腐的大学,比起所谓的学业,学生能找到自己想要发展的道路才是最重要的。听说李导演你就是因为喜欢电影,才中途退学的?”
“啊对。”李俊益拘谨地回答道。
“嗯”李载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旋即就轻笑了一下,点头道:“那看来当初的决定很好啊,如果你当初没有坚定自己的道路,没准我们国家现在就少了一位大导演了呢。”
“呵、呵”干笑两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李俊益在李载面前俨然如同一个拘束的晚辈一样,表情在不好意思中又透出了点喜不自禁,“您太过奖了,我们这个圈子还有很多比我厉害得多的大前辈呢。”
“呵呵,李导演你也不用谦虚了,如果不是信任你的实力,他们也不会向我推荐你。”
话说着,李载就转头看了一眼默默站在自己身后守护一般的朴不花,苍老的脸上不禁就闪过了点无奈的神色,嘴里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在意这些虚礼,过来坐下吧。”
“您也知道是礼。”
朴不花身形笔直地站在李载身后,一脸恭敬地微微低下头说道:“规矩是不能废的,请您不要为难我了。”
“你这老小子真是的。”
轻叹口气,看到朴不花这副样子,李载倒也没有坚持什么,只是摇摇头,接着就回过头来,对李俊益继续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李导演你是世宗大出身,那么我们说话我也就不那么顾忌了?”
“啊是!您随意就好。”李俊益连忙应道。
“嗯那我就直接说吧。”
李载沉吟了一下,然后就对一脸紧张的李俊益轻轻点点头道:“这部作品,李导演你拍摄得不错,老实说,已经超出我当初的预想了。”
不过紧接着,还没等李俊益惊喜万分地刚要说些什么,李载的话锋就是一转,一对寿眉罕见地微微皱了起来,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地继续说道:“但是其他我都感觉不错,就唯独有一个地方,不行。”
李俊益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脸色不由一紧。
李载的这句话显然比起他之前的那副态度来说显得重了很多,没有丝毫的婉转,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不行”这个词。
“请问”李俊益抿着嘴,一边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一边小心地开口问道:“您对什么地方不满意?”
“演员。”
“演员?”
李俊益又是一愣,接着他忽地一眨眼,像是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一样,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嘴里对李载依旧恭敬地问道:“您是对饰演英祖的宋康昊演员不满意吗?”
“不是。”
结果,李载出乎李俊益意料地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已经放映结束的投影屏,脸上的神情中霎时好像涌出了些许难言的复杂,嘴中轻声说道:“其他演员我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我也不是很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就是扮演思悼世子的那个年轻人。”
“思悼世子?”李俊益眨眨眼,迟疑地问道:“您是说扮演思悼世子的刘亚仁演员吗?”
“我不太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但是他不适合演思悼。”
李载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抿了一口,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淡然,只是从他低垂下的眼眸中,似乎隐约还是能看出点别样的情感蕴含其中。
“您能说说为什么刘亚仁演员不适合吗?”李俊益下意识微微皱起眉头,向李载询问道。
“呀。”
然而,没等李载说话,一直站在李载身后一声不吭的朴不花在听到李俊益这么询问李载之后就率先开口,微微上前一步,皱眉沉声道:“李俊益你这是什么态度?大人说那人不适合那就是不适合,你有什么好多问的?”
“啊那个”
顿时,李俊益反应了过来,刚刚听到李载对于选角的否定,他就下意识犯了职业病,没有哪个导演会喜欢别人否定自己的作品,也没有哪个导演会不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说自己作品不行的理由,所以李俊益刚刚才会有些冒失地问出那句话。
现在反应过来之后,李俊益连忙站起身来略显慌张地对着李载深深一鞠躬,语气诚恳地说道:“万分抱歉!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您”
“呵呵,行了,别害怕,李导演你说错什么了?你是导演,问这个问题也很正常,坐下来吧。”
没等李俊益紧张地把话说完,坐在位子上的李载就慈祥地笑了笑,对李俊益直接摆摆手示意了一下,话说完,他还特意转头责备似的看了一眼刚刚语气相当冲的朴不花,而接收到李载的眼神,朴不花就抿抿嘴低下头,不再多说什么,退回了李载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