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下学,立哥儿却是频频看他,见她停下脚步正看着他,便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阿姐需得默下琴谱。”
袁仪当没听见,木着脸,快走两步将他丢在后头。
姐弟俩伴着往益寿堂走去见老祖宗,却见他们的祖父袁大老爷在座。姐弟俩规矩的给老祖宗、祖父行礼请安。
“仪丫头今日去了学里?”大老爷放软和着声音问袁仪。大老爷平日在朝为官,总是严厉着的,对众儿孙也多是严厉,却是对面前的这对孙儿孙女心疼些。
“是,近月未学,先生说有些手生。”
那是些手生吗?立哥儿心里嘀咕。听着孙女儿轻柔的回应声,略感欣慰。虽不见活泼,却也不见往日的木讷。“今日可要留下与立哥儿一道用膳?”
袁仪扭头看了一眼立哥儿,见他眼里有些许期待,便认真回道“是。”
看来母亲说的是了,这次的难让三丫头思想明白过来了,知晓与幼弟相伴相亲。大老爷心里慰藉“立儿昨日早间可是找你三姐姐去了?下回身边可不许离人。”
“嗯。”立哥儿知错的点头,
“往后仪儿会照看四弟!”袁老爷诧异的看她声音低柔却清晰的说道。
“等着爹爹回来!”她慢慢说着却红了眼,有些诧异自己的心酸。
“好孩子,来,来老祖宗这里!”老祖宗伸手朝着姐弟俩。袁仪牵着立哥儿靠近老祖宗,她一下子搂着俩姐弟。嘴里连声说着“好孩子,苦了你们。”
“母亲!”大老爷轻叹了口气。
“老祖宗不难过。”袁仪抹去眼角不知怎么就留下的眼泪。又给立哥儿抹了泪。
“仪儿这是想爹爹了?”老祖宗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问袁仪,却见她一脸茫然的呐呐着“仪儿想不起来爹爹的脸。”惹得老祖宗差点落下泪来。
“你们爹爹在徐州任上,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日后调任回京,就可日日见着了。你们都懂事,勿要伤心。”真是难为大老爷了,他何时有这样哄过小辈?
“仪儿应了娘亲,会照看四弟,会等着爹爹回来!”袁仪乖巧的点头回着,红着眼却强着不落泪的模样,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趁着今日,一次把这层布给掀开。否则没有人主动在姐弟俩跟前提起他们的爹娘,他们就一直糊涂着过日子。
“仪儿什么时候......娘亲?”老祖宗心里诧异。
“仪儿病着时,总梦见娘亲,娘一直哭一直流泪,仪儿想着定是仪儿未照看四弟,才惹得娘亲伤心。还记不得爹爹的脸、娘亲的脸......”袁仪茫茫然着呐呐的。
终是惹得老祖宗流下泪来,立哥儿亦流了满脸的泪,却倔强着无声。大老爷也尴尬的抹着眼。
静默了半响,俩孩子平静了些。“仪丫头可还记得曾外祖父?小时你娘亲时常带着你见过,立儿却是未见过。”大老爷问袁仪。
袁仪茫然着摇摇头。
“等休沐,祖父领你们去见见。”姐弟俩齐齐点头,被泪水洗过的眼格外明亮。
见终于哄得孙儿孙女开颜,大老爷心里抹了一把汗,原是听说三丫头病愈少木讷,立哥儿又独个儿去寻他三姐,让身边丫头婆子一顿好找,才早早忙完公务回来等着,却惹得母亲与姐弟俩好一顿哭。
“祖父,徐州在何处,车马一月可到?”袁仪好奇的问道。立哥儿却好奇的看了看。
“徐州属河南道,境内湖泊众多,多旱涝之灾。”大老爷晃着脑袋。
“祖父可有徐州地志?”袁仪期待的看着祖父。立哥儿眨了眨眼,也看着祖父。
“明日下学来书房,祖父找了与你们。”大老爷这会儿是全忘记了严厉。
姐弟两点头应下。
老祖宗伤心了这么一场,极是疲倦。大丫头春分服侍着净脸,又用了些茶,姐弟俩才一左一右的扶着老祖宗躺下歇息。大人似得吩咐春分道“小歇一会子,莫要误了晚膳。”
大老爷也满意的背着手去了外院书房。
姐弟俩进了西厢房,默契的接过自己的书袋子,进了里间。俩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周阿嬷自己捧了两杯淡定茶进来,轻轻放下,就走了出去,嘱咐着仲秋守着门边儿上,自己就去了小厨房,想着亲手给他们做些吃食。
袁仪拉着立哥儿坐下,两人相对着。小家伙无声哭了一场,眼皮还肿着,这会儿被袁仪盯着看,别扭了起来。“可有什么想问的?”袁仪摸了摸他的头。
“娘亲她,如何......?”他问道,神情又低落下去。
袁仪也觉异常难过,应该是原来的小姑娘留下的感应吧。“好似娘亲与爹爹生气,爹爹出了门,娘一直哭,后来就肚子疼,许久爹爹才回来;后来阿嬷说娘生了弟弟还带着我见娘亲,爹爹拉着娘的手,娘拉着我,他们哭,我也哭。”
嘴角尝到苦涩的味道,才发现她已经流了泪,袁仪心里涩涩的。
“娘亲为何与爹爹生气?爹爹为何许久不回?我不记得娘亲、不记得爹爹的脸......”立哥儿哭了出来,他再如何老成也才七岁。袁仪只是搂着他,让他尽情的哭出来。
哭过一场,他反而不别扭了,而是认真的问他姐姐“爹爹呢,为何许久不会,可是象你往日那般,对我不喜?”
“我没有不喜你,我只是想娘亲,想爹爹;阿姐以前也还小,不懂事......”姐弟俩抱头哭着。仲秋守在门外边听着,也抹着眼。她们是府里的家生子,自是知晓。只是主子们都避着,由不得他们当奴婢的,再是小主子们还小......
袁仪止了泪,正色对着立哥儿说道“我没有不喜你,爹爹也没有,他应是太伤心了,我们等着,爹爹会回来的。”说完又提醒立哥儿“祖父说了,爹爹会调任回来的,咱们明日下学后就去找祖父。”
俩姐弟渐渐止了哭,春分打了水进来,侍候着擦脸净手,重又捧着热茶进来。一番忙活,姐弟俩总算平静。
立哥儿这时才有心思想起早先袁仪与祖父说要徐州地志,那会儿他正伤心着。“阿姐,你是惦记祖父书房的书册。”他指控着。
小家伙现在有力气埋怨她了?方才是谁哭来着?嘴里却应道“那是顺带着。”
立哥儿却不信的瞪着她。袁仪看着他那憋气的样子,笑了出来,拉了他的手“祖父书房里应是有许多书册。”
“还说是顺带着。”说着却也忍不住底下头笑了,欢喜莫明。
姐弟俩把话说开来,从心里亲近了起来。
卯时两刻,袁仪屋里。她闭着眼让阿梅梳头,嘀咕着“松点,松点。”惹得画儿和棋儿偷笑。阿梅笑着瞪了两丫头一眼,“快打了水来,可不能让姑娘迟了。”
“水打来了,衣裳亦备着,不会误着姑娘。”画儿脆生应道。她们姑娘自上次病着,不单时常愣神还贪觉,这迷糊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她们却觉欢喜,姑娘思想开了,眉眼也松了,言语虽是不多,神色却是柔和的。
袁仪一概不理,由着她们笑话,直到坐在桌边,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睁开眼睛。用了碗粥配着小菜,又用了两个蒸饺子,急忙领着棋儿去找立哥儿,老祖宗的益寿堂离着向晚楼近些。
不意外的,立哥儿已经等着了,今日抱了小暖炉子。远远见着袁仪主仆,便迎了上去,嫌弃手上抱着的小暖炉“我是哥儿,又不是姑娘。”
“抱着才热乎。”袁仪安抚着他。
袁仪把自己的书画尽量控制在十一岁小姑娘的水平上,再一点点进步着。
应该是昨日她的琴技让二姑娘心里平衡了些,今日姐妹三人甚是和睦。
下了学,姐弟两在小花厅侯了大半个时辰大老爷才下衙。
大老爷的书房分里外两间,一连开着两扇窗,一张案几对窗摆着,后边靠墙立着多宝阁,对门的墙上立着书架,摆着些书册。门边靠墙摆下一对圈椅并茶几儿。两人好奇的四下打量,这是他们姐弟头一次进大老爷的书房。
大老爷领两人进了里间,这下两人都瞪大了眼。袁仪心里却明白,曾祖父曾是太傅,藏书应是不少。三面墙,除了窗子,其余皆立着书架,架子上满满的摆着书册,门边靠墙摆着一张胡床,屋子中间又摆了书案。
两人跃跃欲试的看着大老爷,见他虽努力严肃着,却仍笑着点头。两人欢喜的上去,一排排摸着,不知从何选起。
“过来看看。”大老爷坐在书案前唤着他们。两人忙上前,案几上放的正是《徐州地志》。
“拿回去通篇读过,祖父要考的。”大老爷又从左手边的一叠几册书卷中取了一册,递给立哥儿,“读书用功需得有方法,不可死读。
大老爷嘱咐了一遍俩姐弟,便起身让了开来,“仪丫头你来,祖父看看你的字。”
立哥儿乖觉的上前磨墨,袁仪走到案几前,略思索片刻便提笔沾墨,缓缓书写开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大老爷满意的抚着手掌哈哈笑道,“好个‘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立儿,该裱了挂你书房。”
立哥儿背着手,小大人模样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