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走出能没过头顶的草叶植物的区域就是一片稍微开阔的枫树林。

树木似乎心有默契的各自占据着一块土地，相互间留下了互不打扰的空间。

探路棍被天野四月拿在手中，顺着脚下湿润的泥土拉出一道歪歪扭扭又勉强保持直线形状的刻痕。

他时不时回头去看，发现自己稍微偏离这条直线之后就会立刻调整行进的方向。

如果不是繁茂的枝叶阻挡住了天空，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人是一种很容易被自己的感官欺骗的动物。

那些迷失在深山老林中的人，就是错误的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以树木作为参照物行进，结果只是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绕圈子而已。

天野四月并没有停止思考，他注意到周围的光线正在黯淡下去，就好像自己正主动朝着黑暗中走去。

这里面既有越来越浓密的树丛的功劳，也和夕阳即将落下有一定的联系。

他一直在心理默数着步数。

正常人一步是0.4米到0.6米，通过步数可以得到行进距离，再通过肉眼可观察到的坡度，能计算出垂直方向移动的距离，并估计海拔高度。

这些知识其实都写在那些小学或者初中高中的课本中，只是平常用不太到而被绝大多数人选择了遗忘。

当然，只要眼前的古朴森林还没有走到尽头，就必须坚持走下去。

天野四月已经对下山就能回到都市这种可能不抱期望，他心中默数的步数已经来到了两千这样的数字，用这样的数据来估算的话，他已经在垂直距离上下降了五分之一个富士山的高度。

京都周围能达到这种海拔的山体屈指可数，并且绝对不包括这座无名小山。

不过与那条无限循环的马路不同，一路走来天野四月确信自己还没有看到过什么重复的景色。

这里的枫树就像是人类一样，虽然大体上相同，却各有各的特色，枝干的形状，树木的花纹，共生的藤蔓，凸出的岩石，总有那么一些彰显存在的独特地方。

虽然路途漫长确实会有些让人在意，或许曾经有同样像他这样误入迷境的人，但漫长的路途却仿佛无时不刻在暗示着“你已经走的够远了，就算再走下去也不会产生变化”，于是选择放弃，死在这一片连昆虫都没有的诡异森林。

但反过来想想，这是不是在说明自己的确正在深入一个未知的领域？

转变视角，是一个洞察事物本质的好手段。

天野四月也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会产生所有人都会产生的想法。

只不过稍有不同的是，他在通过阅读，了解，并发自内心的觉得某个小说或者游戏中的角色的思维方式真是了不起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学习。

学习而不是模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想要舒舒服服的摸鱼。

天野四月心中默数的步数来到4000步的时候，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空气开始变得沉重，树木的表皮开始出现一些带着水珠的鲜嫩苔藓，湿润的泥土混合着水汽，散发出只有阴雨天才会有的独特气息。

有水流撞击在石头上的轰鸣声。

巨大岩石形成的阻碍开始增多，脚下的泥土也在变得泥泞难行。

在艰难的绕过一些挤压空间的石壁之后，天野四月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他从不知何时取代了枫树的竹林中努力跳了出去，停在了一块有着明显人工痕迹的平台上，月光映照下，对面是一道从上至下倾泻而过的银色匹练。

水珠击打在岩石上形成了肉眼可言的雾气，突然变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天野四月围绕着平台转了两圈，口中啧啧称奇。

这还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瀑布，仅仅只是站在离瀑布十几米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正在迅速的被打湿。

青石板铺成的平台中间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圆形滚石，秸秆编成的粗大注连绳缠在上面，还挂有一些白色或者黄色的御币。

刨去背后的瀑布，这场景天野四月熟悉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个头顶有疤的少年，跳出来把石头劈成两半。

到此时已经不用急着赶路了，平台的两边分出了向上与向下的阶梯，接下来只要顺着阶梯走下去就行了。

天野四月意外的在阶梯旁边发现了老熟人，那种石刻的地藏。

只不过这里的地藏大多都被红色的薄纱裹住，偶尔漏出来的表情也意外的狰狞。

“这种环境下，什么时候跳出一只青黑色肌肤，身穿红色和服，飘在空中的女性，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啊。”他边走边吐槽。

这么说着，前方的阶梯岔路便飘出了一道人影。

来人穿着只有在历史剧中才有的粗布衣服，手中提着一只水桶，似乎是想要来打水，他的脸上有着穷苦人特有的深刻皱纹与古铜色的皮肤，明明是在水汽如此充足的地方，嘴唇却依然干涸发裂。

“啊，是卑鄙的外乡人！”

那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指着天野四月惊叫了一句，随后便扔下水桶逃开来。

你妈的。

天野四月愣了一下，正想要追的时候，对方已经跑没了影踪。

可恶的本地人，他如此抱怨着，捡起了那个被抛下的水桶。

这个水桶也极富有年代感，它是由木头拼接，并用铁圈窟起来，一看就不是现代工业的产物。

这样的水桶真的不会漏水吗？

身为现代人的天野四月发出了如此的疑问。

紧接着，他便看到这个就提在自己手上的木制水桶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出现了变化。

那种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天野四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从底部开始，明明是极有实感的木头构件就像是失去了电的手机屏幕，颜色逐渐黯淡，虚化，并逐渐向上蔓延，最后整个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我，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