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护士那里，许慎终于知道了昨夜的真相。

是导弹空袭！

这个消息听起来就像是笑话，让许慎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一个笑话。

怎么偏偏早不来晚不来？

怎么那些导弹这个时候才来？

他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497团的人，然而这个曾经守护白沙湾避难所的加强团，近万人的部队，就像是璀璨烟花之下的一缕青烟，消失在了这片沙海之中。

有人说看到497团的军官们都带队进入了阵地，但并没有人看到活着的人从那里走出来。

许慎的心一阵空落落地，经他观察，整个白沙湾避难所，似乎幸存者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些，一眼望去，可能不到四千人。

他拖着这幅身躯，走到了避难所废墟的深坑边上，小胡严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哭闹，更没有喊叫，神色严肃，有些让人心疼。

沙海之下深达几十米的建筑结构，完全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从下自上破坏，现在那里还能看到零星燃烧的火苗，冉冉升起的黑色浓烟。

许慎没有问胡春梅在哪里，当看到小胡严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所以也没有必要再一次揭开这块疮疤。

只是他总觉得，说不定在这片废墟下面，还有存活着的人，毕竟现在才过去了不到24小时。

“许慎哥哥，你喝口水吧。”小胡严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一杯热水，这会儿跟着许慎走来走去，都快凉了。

少年接过水杯，举到眼前，却在水面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满是尘灰的脸颊。

一滴眼泪无声地跌落在水杯之中，许慎将这杯水一饮而尽，感觉到心脏就仿佛被人使劲攥住了一样。

他在想李尔白走前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带着大家加入避难所，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能随着人潮离开，他们几个现在依旧清苦，但至少老王、胡春梅他们都还在，小胖子也不会决然地离开。

许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沈啸虎，如果那天对方给了他哪怕2分钟，他也可以问问李尔白的去向，但现在他连对方的死活都不知晓。

曾经在危难中渐渐汇聚在一起的小团体，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于是顷刻间分崩离析。

老王死的时候，许慎没有哭，李尔白走的时候，许慎没有哭，直面死亡跳上督军脊背的时候，许慎也没有哭。

但是现在望着脚下的深坑废墟，许慎却止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孤独。

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但他却亲手把它弄丢了。

小胡严静静地坐在废墟的边沿，他的脚就在空中一摇一摇地：“许慎哥哥，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疼吗？”…

听到他的声音，许慎悄悄抹了抹眼角，幽幽说道：“死亡分很多种，有的一点都不疼，就像是一下子睡着了，但有的却痛入骨髓，让人发狂。”

小胡严“哦”了一声，隔了好久才又问道：“你说妈妈走的时候，疼吗？”

这一次许慎僵住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孩子早慧的太令人心疼，如果是别的孩子，这个时候可能会哭闹着不依不饶，如果是那样，许慎的心反而会感觉到好受一些，但是安静的小胡严，却让他无所适从。

“应该不疼吧……”见他没有回答，小胡严道。

许慎点了点头，摸摸小胡严的脑袋：“你说得对！”

废墟上的搜寻工作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这些幸存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害怕虫潮卷土重来而离开，反而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毕竟，曾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很多人的心态就会发生转变。

这下面埋葬着他们的亲友、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生活，这些人不知道离开这座废墟，他们还能去往哪里。

余生残破，不过一叶浮萍。

“许慎哥哥。”小胡严坐在许慎的身旁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要去哪里？”

许慎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出决定，就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老王和胡春梅才会死去，李尔白才会不知所踪。

他轻轻摸了摸小胡严的脑袋，轻声说：“你就跟着陈阿姨他们留在这里，既然有导弹空袭虫群，说明援军已经快要来了，他们会带你们去到一个新的安稳的地方。”

但面前的孩子却冷冷地抚开了许慎的手掌：“我不会跟他们走的。”

许慎一愣：“小胡严，不要闹脾气！”

他肯定是不会继续留在这里的，这是一个令他不堪回首的伤心之地，他也觉得自己不配再做出任何左右别人命运的决定，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不需要同伴同行，对他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孩子的眼眶却渐渐红了：“许慎哥哥，你告诉我，我妈妈对你怎么样？”

许慎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小胡严会这么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说道：“胡阿姨对我没的说，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仇敌的手里？”听到许慎这么说，小胡严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哽咽说道。

这一刻，许慎忽然仿佛心头之上遭遇了沉重的一击！

仇敌……

在小胡严的眼中，发射导弹制造空袭，打退虫潮的那些人，并不是这场战争的救世主，他们才是仇敌！

别人也许还不能理解，但是许慎一瞬间就明白了。

497团的种种怪异之处，从琼山避难所到白沙湾避难所都没有援军，以一个团的兵力独自面对百万虫潮，这一切都有太多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导弹的空袭来的太巧合，就像是有一只眼睛在隔空看着，早都已经计算好了一切。

有能力击退虫潮的力量，稳坐在远方，冷眼旁观着这场战役，计算着十几万人的生死，然后用这些人的生命做铺垫，去绽放一场绚丽的花火，最后施施然前来收拾残局。

相比于只有野兽本能的虫族，这些冷眼旁观的家伙，也许才更像冷漠的刽子手。

他们轻易丢出千万人的生命作为筹码，也许想要的却只是棋盘上某一刻的优势而已。

许慎不知道这张棋盘对面的棋手是人还是虫族，但对他来说，这都不重要，他忽然发现，小胡严一点都没有说错。

那些人才是这一切的凶手！

他们，才是仇敌。

导弹可以在这个时候落下，也可以在更早的时候发射，这场惨烈到两败俱伤的战役，才是那些人想要的结果。

一场原本不需要打的战役，义无反顾踏入阵地的497团的背影，此刻都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了许慎的心里。

“许慎你不能丢下我！”小胡严哽咽着、抹着眼睛，“妈妈说过我们大家要永远都在一起！现在妈妈、王叔叔还有李叔叔都不在了，你不能丢下我！”

这句话就像一首老歌的旋律，把许慎拉回了某个夜晚，大家围着篝火喝着胡春梅煮的肉糜粥，虽然狼狈，但曾经温暖。

“如果你找不到继续往前走的希望。”小胡严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许慎，“那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