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水电站大坝上面,许慎和钟零两个人就像是两粒微小的尘埃。
轰鸣的水声之中,是发电机组正在全负荷运转的嗡嗡声。
这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这些,嘈杂的也只能听到这些。
一路走来没有一只变异虫族,更没有一名觉醒者拦路,就仿佛这里只是灾变之后一个平平常常被人废弃的水电站而已。
然而许慎在鹰眼的视野里,能够看到巨大的发电机组之下,有一个庞大的发热体,它占据了巨大的空间,将水电站发出的电力一滴不剩地吸纳过去,然后流经规模巨大的服务器机组,产生出惊人的热量。
虽然在鹰眼的扫描视界里,许慎看不到下方具体的建筑结构,但是看那个深度,他大概能猜测到,那庞大的服务器机组群应该是沉在了水底。
用水体来为服务器机组降温是个很聪明的办法,但同时也是一个难度很高的办法,许慎不知道李尔白怎么做到的,但这并不稀奇,他控制了那么多无辜的幸存者,每个被他控制的人,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都会成为李尔白的数据库,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知识量是在以几何倍数爆炸式增长的,所以区区这点技术问题,应该难不倒他。
他们顺着大坝上的电梯一路向下,进入了水电站的内部。
这里到处都是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而且也看不到任何守卫在暗处的活物,许慎全程都在维持着鹰眼的视界,扫描周围,防止在这种地方阴沟里翻船,被李尔白身边的守护者给阴了。
然而李尔白似乎十分自信,整个水电站之内竟然没有一个守卫者,让许慎和钟零得以长驱直入。
然而越是这样,许慎就感觉到越是紧张。
李尔白可不傻,不但不傻,甚至他可能在智商方面要比大多数的人都更加聪明。
况且现在有了不可知物A2-智脑的加持,他没理由这么简单就束手就擒,如果就这样被许慎和钟零偷家成功,切断了他的能源供应,毁掉了他的服务器机组,那也太小儿科了。
所以这种情况明显是不正常的,如果路上遇到了强力的守卫,反而许慎会放下心来,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而现在这么安静地走着,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在那幽深的建筑物下面,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正在张大了嘴,静静等待他自投罗网。
许慎和钟零对视了一眼,少女幽幽说道:“这里安静的太不正常了,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李尔白如此容易对付,当初我哥哥也不会被他掀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许慎的想法和钟零差不多,连聂寻都防不胜防,凭什么到了他们这里就如此容易对付了?
但鹰眼看到的东西不会骗许慎,这里确实拥有一个庞大的服务器机组,并且下面并没有强者防守。
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猫腻,以许慎和钟零当下的能力,还不至于完全无法应对。
所以许慎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下去看个究竟。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商城堡垒能防守多久本身就要画个问号,就算李东海做了再详细的计划,许慎也不认为商城堡垒能够抵御那样规模的进攻,所以他们必须赶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拨动胜利的天平。
越是向下,机器的噪声就越大,以至于到后来,许慎的耳朵里已经没有其他声音了,能听到的只有庞大的轰响。
他们行走在空无一人的伟大奇迹之中,难以想象在数百年前,神州大地上的人民是用怎样的伟力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当来到最底层的时候,许慎终于看到了寻找许久的敌人,真正的李尔白。
在那巨大的空旷空间中,无数条电缆连接在一副后来建成的基座上,肉眼可见的电流在向基座涌去。
同时,从基座上又延伸出无数条数据传输线路,通向了下方。
在那庞大的基座之上,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构造,只是悬浮着一枚排球大小的金属球,其结构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大脑一样,无比复杂,由两个半球拼合而成。
能够看到强大的电流穿过球体,发出迷蒙的幽蓝色光芒,让其显得无比神秘。
而在金属球上方五六米的地方,则吊挂着一圈巨大的液晶屏幕,每一台都有七八十寸大小。
当许慎和钟零靠近,那一圈液晶屏幕都亮了起来,上面显示出一条平直的拾音线。
接着,拾音曲线波动起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许慎,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听起来就是李尔白的,却又不是李尔白的,因为里面混杂着机械的人声,和真人发出的声音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许慎在距离金属球足有十几米的地方站定,这空旷又幽暗的环境里,明亮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圈吊起来的液晶屏和下方的金属球。
“好久不见,兄弟!”少年沉吟了一下,回以一个问候。
液晶屏幕上一阵波动,拾音曲线消失,出现了一张许慎十分熟悉的脸颊,那是李尔白那个小胖子胖胖的脸颊。
“不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李尔白在屏幕里坐了下来,靠在一张破旧的摇椅上,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胖子,“你现在不是应该痛骂我或者喊着要消灭我才对吗?毕竟,我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许慎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黯然道:“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痛骂你的,我只是来结束这一切的,收手吧,李尔白。”
“别别别!”李尔白夸张地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我才刚刚体会到超越人类这个低等物种的快乐,为什么要停下来?就因为你可笑的正义感吗?”
他抬手拍打着摇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咂了咂嘴继续道:“老王为了你没了,胡大姐也因为你没了,你却好好地活着,你也许实现了你口中的正义,可是他们要怎么才能活过来啊?”
“为什么去死的那个人,就不能是你呢?”
“他们都是那么可爱的人啊,因为对你的信任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正义了吗,这就公平了吗?”
“我觉得不公平啊!他们的正义没有人在乎啊,也没人替他们讨回啊!”
“所以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不对劲,凭什么人死就要如灯灭?凭什么活着的人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错了就是错了,也应该承受相应的结果,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吗?”
“后来我发现,原来人人都不这么想,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人们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方法论。”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办法了啊!”
“因为我不能接受世界是这个样子的,灾变都来了,可人们却要比灾变之前更加丑恶,那这样的世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觉得没有了!”
“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重新清洗这个世界,让一切都从头来过!”
“我不在乎自己的双手上沾了多少血,也不在乎这个过程中死了多少人,因为可爱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这对我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这就是我的正义啊!”
“但是我就是对的吗?也不一定啊!”
“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来验证一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毕竟历史不永远都是成王败寇吗?”
李尔白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着,也在许慎的心头回荡着,犹如一阵阵剧烈的鼓声,躁动着他的血液,拨动着他的心跳。
许慎沉默了,他忽然觉得李尔白其实并没有疯,他其实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都只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然后即便错了,也要从此走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抉择的机会?
也许很多,但也许其实很少。
当你以为自己站在了善恶的两边时,其实你脚踏着黑白,行走在灰色的地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但却迥然相异,甚至背道而驰。
这是一个没有对错的时代,许慎早就说过,没有谁能够在这个时代里置身事外、幸免于难。
区别只是当你堕入漩涡之中的时候,你是否拥有足以自救的能力。
老王和胡春梅的悲剧是许慎的错,也未必就是许慎的错。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所有的意外。
所以至此为止,许慎忽然松了一口气,因为多说无益,背道而驰的两个人,是没有必要多费口舌的,说不通。
他缓缓自虚空之中抽出闪耀着炽烈光芒的碎空刀,炽热执法者也提在了手中,少年抬起头来展颜一笑:“你说的对啊,所以我为了我的正义来了,还有什么遗言吗,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