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跟着那女子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这是条老巷,一侧是爬满藤蔓的青石古墙,另一侧是高矮不齐的砖木老屋。各样酒肆饭馆的招牌灯牌自檐下挑出,有几处还悬着亮丽的霓虹灯。偶尔有人影来往或是进出,整条道上空落落的,倒是有一溜汽车停靠在古墙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似是而非的冷清,或许也有橙黄的路灯光照射的缘故,福臻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那女子最后驻足在了一间挂着日式灯笼的酒肆前,与迎面而来的茶房说了些什么,之后随着茶房一同进到酒肆里去。
福臻先前生怕那女子发现,一直未敢跟着太紧,只藏身于一间饭馆旁的夹道口远远地看着。此时见人进去了,便急忙忙从夹道中出来。
没走出多远,身后有细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上来。福臻下意识想回头,突然伸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时间另一只手臂紧扣住了她的肩膊。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福臻都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被对方硬生生地扳转过来压进怀里,半推半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去。
福臻本能地挣扎着,不顺畅的呼吸使得她的呜咽声断续而无力。
“福臻小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人微俯下头凑近福臻耳畔,语声又轻又快,“我现在就松开手,但请你不要出声好么?有什么问题等到了外头我再向你解释。”
许是因为对方语气郑重又急切,还是别的什么说不出的原因,福臻莫名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这人缓缓松开了捂在福臻口鼻上的那只手。福臻喘了几口气,抬眼看了看对方。
这个人福臻倒也算认识,是苏彦琛的那两名随从其中之一。
对方对福臻笑了一下。
福臻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惊讶、困惑、忐忑、茫然……每样似乎都有一些。她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想确认那女人是不是沈佳怡,想知道她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怎么就又与这位公子爷扯上关系了?
这时身后似有说话声传来。“别回头!”这人依旧保持着搂着福臻的肩膊姿势,悄声道:“我先带你出去。”
福臻很配合地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安静地依偎在那人的怀里。两人犹如情侣一般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巷的另一个岔口,中途还到一家绸缎庄买了一些布料,最后才回到外面的马路上。
福臻跟着那人坐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汽车。一直到转出那条长街好一段路,那人才松了口气。
“刚才之举实属无奈,还请福臻小姐见谅!”对方很诚恳地道了个歉。
“不碍事。”福臻笑了笑,“不过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带是东洋浪人常去的地方,不大安全。”对方解释道。
都不用多说,福臻一听到那四个字顿时就感到无比后怕。她知道那是些什么人,更知道如若遇上将意味着什么。但是……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对方从车内后车镜里看了福臻一眼,“你进去的时候,我们三爷恰好经过看见了。他原是想亲自把你带出来的,偏又有要紧事脱不开身,便差我来了。”
福臻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了声谢,看向车窗外没有再说话。这件事她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心里头就要漫出无尽的恐慌来。
回到家中,就见沈家宇正倚在厨房门口同里头的人说话。他脸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行动上也自由了许多,只是身上倒还需用束缚带固定着。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福臻回来了!”
“嗳!”福臻往屋里看了看,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佳怡回来了么?”
沈家宇摇摇头,“说是要和同学一块儿去看电影,晚饭不在家里吃。”
听着这话,福臻心里愈是一阵发紧。“她什么时候去的?”
“适才下了学回来换了身衣服就走了。怎么了?”家宇疑惑地看着她。
“哦没事儿。”福臻搪塞道:“这么晚才去,看来晚饭应该也不在家吃吧!”
沈家宇笑道:“适才倒是有让眉卿煮了碗面吃,放心吧,饿不着她的。我们今晚也打卤面吃,马上就好了。”
福臻自是知道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笑了笑,扬声问了一句:“眉卿姐,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顾眉卿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从厨房里出来,上面搁着三个面碗和一大碗卤,“已经好了。走吧,我们进去。”
福臻应了声,仍是上前接了托盘。顾眉卿也不跟她客气,笑道:“那我就再去装些咸菜来。”
转身见着沈家宇跟在身后,顾眉卿忍不住嗔道:“你赶紧到里头去休息吧,你的伤好不容易才好一些,万一撞上可怎么好?”
沈家宇侧了侧身让顾眉卿过去,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会撞上,我这都看着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顾眉卿不满地道:“你要想你那根骨头早些痊愈,就别大意!”
沈家宇笑道:“是,顾医生。我都听你的。”
福臻轻轻笑了笑,她向来是个很知趣的人,所以她转过身先进了饭厅。
因顾眉卿晚上要值夜班,沈家宇陪她一块儿去然后再接沈太太一块儿回来,故而两人吃完晚饭便先走了。福臻收拾好碗筷,便坐在院子里等沈佳怡。
等待的时间是格外漫长的。各种的猜疑、紧张与不安在福臻的心里头纷纭纠缠。福臻如在火上煎烤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着沈佳怡早些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解她所有的困惑。
幸好,沈佳怡没有回来得太晚,而且是和沈家宇与沈太太一块儿回来的。听沈太太的意思,沈佳怡是看完电影之后,又去医院看了沈国曦,这才与他们遇上的。
此时的沈佳怡身上穿着的是素日里常穿的那件藕色夹绸旗袍。乌溜溜的发编成两条发辫,用黄色缎带束了垂在胸前,搭配着的是简单小巧的菱形短耳坠。
与巷子里头的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么,是自己认错人了么?
按说福臻应该要感到释然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头的不安却仍在起伏不定,有种自己遗漏了什么似的感觉。
福臻想了想,还是上了楼。
“怎么了?这样急巴巴地瞪着我。”佳怡手里捧着本书,半靠在枕上。灯光下的她,眼神明亮,眉头微蹙着,有种孩童般的稚气。
“我不知要怎么跟你说?”福臻小心地斟酌措辞。无凭无据的,这个问题的确不好问出口。
佳怡没有催促,一双如水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福臻咬了咬牙,“你今日有没有到一家酒肆去?就在隆福饭店附近的一条老巷子里。”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问这个?”沈佳怡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那本书上。“怎么,你在那儿么?”
“是!”
“你在那儿做什么?”沈佳怡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
“隆福饭店有几位女招待员是我们的主顾,我过去给她们量尺码。”福臻望住沈佳怡,语声轻又带着些迟疑,“你呢?你有没有去过那里?”
“没有!”沈佳怡摇摇头,见福臻还等在跟前,把书一闔,问:“莫名其妙地你总问我这个做什么?”
福臻笑了一下,“我在那儿见着一个人特别像你,我还以为是你呢!”
说这些话时,福臻是有些歉疚的。其实并不能说特别像,除了一闪而过的那张侧颜,哪里都不像。但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安与困惑,她只能对沈佳怡施诈。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沈佳怡抬眸,神情有些茫然又颇为不耐烦地直视福臻。“福臻姐,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嘛?我都被你绕糊涂了。”
“没什么,是我多心了。”福臻敲了敲脑门,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犯了癔症了。怎么就紧张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