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到医院去,同沈国曦商量接下领事夫人衣单的事。哪晓得晚间回到家,居然意外地发现人已回来了。
想想也不奇怪。沈国曦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更遑论还有铺子的事牵挂着。之前在医院里耐着性子住了那些时日与他已是极限。如今自觉精神尚可,自是逃都来不及。
晚饭时众人围坐一桌,回想过去种种恍若恶梦一场,再看眼前身边俱是最亲最爱的人,难免会生出无尽的感概,也就愈发觉得这样阖家团聚的可爱可贵。
顾眉卿虽是头回参与,却并不拘谨。她的聪慧温婉不凡谈吐与沈佳怡的机敏灵动狡黠娇嗔很是相得益彰,也算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们之间的感情竟已然亲厚至此。
福臻噙着笑意听席上众人谈笑风生,感受着他们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欢喜,心里有些许难言而隐秘的感伤。明明已在这个家中呆了七年多,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旁观者,心有所动却格格不入。
然而,她依然还是欢喜的,不论是眼前人还是这个家。之前那场兵翻马乱记忆犹新,故而太晓得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委实是比什么都要紧!
“爸,妈,”沈家宇忽然放下手中的竹箸,坐直了身子。“之前你们问我的事,我和眉卿商量过了,就依你们的意思办。”
这话虽没头没脑,但福臻从沈国曦夫妇喜出望外的神情中已然明白其中所指。只沈佳怡一脸狐疑地问:“你们要办什么事?”
“你哥要与你眉卿姐姐订婚了。”沈太太乐得几乎合不拢嘴。
“真的么?”沈佳怡惊喜地望向顾眉卿,“这么说,眉卿姐姐你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嫂嫂了?”
顾眉卿大方地玩笑道:“你若是想继续叫我做姐姐,我也没意见。”
“不,我老早就想要个嫂嫂了。”沈佳怡欢喜地搂住顾眉卿的肩,“真的真的,不信你问福臻姐,上回去凤鸣山的时候,这话我就对她说过。”
福臻将嘴里一口淡而无味的菜肴使劲咽了下去,这才有余力组织好一段得体的话语,“是真的,这丫头那时候就很喜欢你,这一点我是可以作证的。”
之后的谈话便是对将来事项的诸多设想。福臻在这个时候才晓得原来这顾氏兄妹是留过洋的。他们的亲生父亲十多年前就亡故了,母亲后来改嫁到异国他乡,兄妹俩便也随之一同前往,直到两年前才回的国。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原本该有的礼节上的往来。沈太太开始计划订婚所需的物件,沈家宇与顾眉卿都坚持一切从简,只预备摆两桌酒席请些至好即可。倒是订婚时穿的衣服因着自家有这方面的便利自然是不必省却,由福臻一概揽下。
饭后福臻收拾起碗筷躲进了厨房。对于这桩喜事细枝末节的计划,她确实是很想装出像沈佳怡那样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确实那么做了,但只不过一会儿她就落荒而逃了。她无法说清自己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心理,明明她是欢喜的,是乐见其成的。
然而,她注定是无从逃避的。她还得将铺子今日的事报告给沈国曦。
不出所料,沈国曦对于福臻自作主张接接受了苏三公子的引荐颇为不满。沈国曦是谨慎而保守的,他有着与福臻同样的顾虑:大恩必要大偿,到时该拿什么去偿?
福臻无言以对,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奈何还是不管不顾地一头闯了进去。
再回首去细忖,她能隐隐感觉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这件事开始或许只是苏三爷临时起意,但之后从头至尾苏三爷似乎一直都在诱导她,激起她的野心与贪念。换句话说,领事夫人的衣单不管她愿不愿意,苏三爷最终应该都会想办法让她接手。
这与福臻之前的某些带着暖昧意味的猜想显然不符。毕竟以苏三爷这样的身份,若真对她有什么企图,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绕上这么一大圈子。那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是,对方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至于对方的意图,福臻没指望自己能想明白,当然更不会傻到去找对方打探。这些本就与她无关,不过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只要想到一直以来辗转难安的隐忧从此消弭,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而对于是不是被苏三爷利用这事,她似乎也并不怎么介意。毕竟对方帮了他们那么多回,早晚也都是要回报的。先前是没机会,如今既然对方需要,她自然是很乐意为之所用。更何况她也不是白做。就如先前对方所说的有失必有得,她想,或许此事才是对方所指的真正含义。
沈国曦的归来,让福臻能腾出更多的精力对衣服的样式和配饰进行细致的琢磨和设想。接连数日她都埋首其中,然而遗憾的是,她始终找不着自己想要的感觉。
不是不沮丧的!
但这样的心境实在要不得,于是她站起身走到了外头的铺面,换了沈国曦进去休息。她正好借机放松一下心情。
隔壁的货架处,一位伙计正同阿泰说话。
“今天这是第几件了?”小伙计问。
阿泰食指指节下弯,晃了晃。
小伙计啧啧摇头,“这一天一件的算怎么回事,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一气儿做了。”
“有钱人乐意这么玩,你急什么?”
福臻听得一头雾水,走上去好奇地问:“你们在说谁?什么一天一件?”
“就是你上回叫我招呼的那位先生。与我差不多的年纪,长得斯斯文文的那位,记得么?”阿泰翻开衣单,递给福臻看。“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我们铺子裁料子,可每回却又只裁一件。已经连着九天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福臻也是满腹狐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哪里晓得。莫不是得了什么健忘症吧?”
这样的事还真是头回遇上。或许就如阿泰所说的这不过是有钱少爷一时的雅兴所至。不管怎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偷不抢的,人家光明正大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话虽如此,福臻到底还是上了心。
次日,福臻特意嘱咐伙计,若这位主顾来了告知她一声。本是存了心思欲打探一番的,不过这回倒没等到人。
想来应该是腻烦了。
也该腻烦了!福臻想,若再这样下去,她大概都不好意思再做对方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