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沈国曦靠在账台里翻看账本,见福臻进来抬眼问了一句。
“杨桥路新开了一家很大的绸缎庄,我过去转了转。您怎么过来了?”
“我适才去医院开了点药,就顺道过来看看。”沈国曦头也不抬地随手往后指了指,“还没吃饭吧?你沈婶适才给我送饭过来,也给你带了一份。就搁在里头的桌子上,快去吃吧!”
福臻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人却不由自主的往账台走去。
她方才没有等到沈佳怡,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里。据沈佳怡的同学说,沈佳怡上完第二节课就提前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和谁一起走的,又是去了哪里?
沈佳怡向来贪玩,若换作以往,这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偏偏就是这么巧,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沈佳怡有事在瞒着大家,福臻始终有这样的直觉。
沉重的滞闷感让福臻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看了看沈国曦,再一次生出了要将所有困扰一吐为快的冲动。
就在这时,外出送货的伙计回来了。
“你们听说了吗?”伙计一进门就压着声浪,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适才在杨桥路附近十几个混混打得昏天黑地的,连枪都掏出来了。听说当时有一位《新津报》的记者恰巧经过那儿,也不知怎么的就中枪了。我过来的时候,警察封锁了整条街正四处缉拿凶手呢。”
福臻听得心口顿时揪了起来,再看沈国曦亦变了脸色。两人不期然对视了一眼,沈国曦当即往报馆打了一个电话,也不知怎么的,一直无人接听。
“我过去看看。”福臻同沈国曦说了一声,就匆忙往外走。
门口偏巧又没有三轮车。
福臻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可依旧没有空车过来。火急火燎之际,忽听有人喊了她一声。
“福臻小姐!”
“嗳,谢先生,你也在这啊!”福臻循声看到来人,微有些惊讶。但此时她全无心思应酬对方,只随口敷衍了一句又扭过头去拦过往的车辆。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我有车,可以送你去。”对方追上来问道。
“真的么?”福臻喜出望外,生怕对方反悔,用略带着恳求的语气急切地道:“我有急事要去一趟《新津报》的报馆。劳驾你了。”
谢先生一口应下,不多废话,只让福臻在原处稍等,他一路小跑着去把车开过来。
福臻想还是跟随着去吧,也免得车子再开回来又要多耽搁一些时间。念头一起,人已经跟了上去。不曾想没走出几步,后头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人,是福臻认得的。
“福臻小姐,三爷要见你。”钟洛绕过车头,拉开了她这一侧的车门,然后侧了身等她上车。
“我这会儿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办,一时还走不开。”福臻歉然地同对方解释,“三爷若是要做衣服,我让我们铺子的伙计随你去,可好?”
钟洛手把着车门,不为所动,“三爷要见的是你。”
“那就劳驾你代我同三爷说声抱歉,我是真的有事。”福臻匆匆丢下这一句,急着要走,却被钟洛伸手拦了下来。
“三爷不大喜欢等人的。我想,你最好还是亲自同他说吧!”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福臻很清楚。但她不做选择,在她心里孰轻孰重从来都是泾渭分明。就算会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也不行。不过她还是试图委婉地与对方商量:“若不然你先把地址告诉我吧,我待会儿一完了事就尽快过去。”
钟洛没有作声,但他的神情与态度都表明了他并没有答应福臻的提议。
期待中的汽车终于徐徐驶了过来。
福臻再也没有耐心忤在这里浪费口舌,旋即颔首告辞,绕开对方的胳膊迎着那辆汽车疾步而去。
衣铺离报馆有段路程。谢先生大概是要留意马路上时不时横穿而过的行人,一路上只字不言,俨然将自己当作了汽车夫。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福臻都很感谢对方保持的这种旁若无人的沉静。没有人知道她由于太过紧张浑身一直都在微微的发颤,更是没有人知道她的三魂七魄早已飞到急切想见的那个人身上。
终于捱到了报馆门口,福臻也顾不得与对方多客套,只匆匆道了声“多谢了”就跳下车直往报馆里奔。
她是头回到这种地方。本想找个人问问,但她一路过去的几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瞎子摸象似的转了一会儿,最后总算在挂着“校对室”的房间里见着两个人。
“沈家宇啊,他应该是跑外勤去了,还没回来!”
“中枪的是哪一位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今天我们有好几位同事都在外头跑新闻,大部份都还没联络上。”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伤到了要害,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大清楚。”
……
从报馆里出来,福臻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寒,双腿软得几乎都不像是自己的。该留个口信的,让家宇哥一回报馆就往铺子打电话。她恍恍惚惚这么想着,脚下却不停顿地往前去。
适才送她来的那辆车居然还没离开,仍停在原处,而“汽车夫”正倚在车门处,见福臻出来便直起身拉开了车门。
福臻心不在焉地望着他,“我……”
“先上车再说!”谢先生温声道。
福臻惘然地坐了进去。车门“砰”地关上了,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跟着对方绕到另一边,又落到了驾驶座上。
他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然后侧首看了过来。福臻知道这是等她吩咐的意思。
福臻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个人!
“怎么了?”谢先生语声很轻,似是怕惊吓到眼前这位眼眶微红,神色凄惶无措的少女。
福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挣出一句得体的话来。然而,也不知为什么,长久以来重重叠叠沉在她心底里的,她一直极力忍耐也极力忽视的痛苦、挣扎和压抑骤然间失控了。
“对不起!”福臻仓促地说了一句,在自己变得更狼狈之前,用两只手把整张脸掩住了。
谢先生没有再出声,将车窗略摇下一条缝,然后发动了汽车,往前一路开了出去。
五月的风仍是微凉的,从车窗上灌进来时“呼呼呼”直响。车子开得很平稳,偶尔会有几声“嘟嘟嘟”的喇叭声。福臻在这种静谧又嘈杂的气氛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抬起脸时,一块叠得齐整的手帕递到了她的跟前。
福臻伸手接过。该为方才的失态寻个借口的,她茫茫然地想,但随即她的神思又飘到更揪心的事情上去。
那个人一定一定不会是沈家宇。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是谁能告诉她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她只消见一面就好,确认他无恙就好。
福臻紧抿着嘴心慌意乱地望向窗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这是去哪儿?”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市立医院就在杨桥路附近。去那儿问问看,或许会有什么消息。”
福臻茫然地点点头,然而很快只觉得胸口轰地一声,牙关猝然紧咬。“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福臻想这么问他。但她问不出口了。秘密被看穿的羞耻感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谢先生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他的视线已回到了外头的路况上。“我父亲的皮货店之前曾在《新津报》上登过几回广告,里头的一位记者当时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后来,我就开始关注他的文章。他的文笔很好,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是个很有良心的记者。”
福臻打量着他,试图从中辨别出几分真假。
“我想市立医院离事发地最近,若有伤员必然是会先往那儿送。我很挂念那位记者,所以打算过去看看。”谢先生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道:“我猜你大概也是为着这件事来的吧?先别着急。现在情况未明,说不定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对方最后一句话给了福臻些许安定的力量。
算了!只要沈家宇好好的,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福臻默然不语地别开了脸。
车子拐了几个弯,终于到达了市立医院。
谢先生与福臻一同下了车,说是要去找他的朋友打听情况。福臻自是不会多问,随即就上了三楼往顾眉卿的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