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泰影院二楼休息厅。
福臻进去时,里边已到了不少宾客,三五成群,散在各处说笑寒暄。
临下车时苏三爷才告诉她还有这么一场慈善酒会,为救济江淮水灾灾民筹款。酒会结束后,才是观影。只是这位正主一下车就被人叫住谈事,不得已,只福臻一人先入了场。
侍应生托着银盘过来,福臻随手取了杯果汁,没有往深处走,在门口附近寻了一处不大起眼的地方等正主进来。
此时她无意深究对方不露面是否有刻意安排的成份,她在意的是此行的目的,或者说对方想利用她做什么。她直觉观影恐怕还在其次,甚而是借口,这场酒会应该才是对方真正关注的。
福臻抿了口果汁,一面暗暗打量周遭来宾。倒是看见两张熟面孔,一位是衣铺的主顾,今晚身上穿的那件细花旗袍还是她前两天才赶制出来的。离得稍远一些的那位,是福兴行的陈老板,正与另外几位来宾交谈。
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便上前招呼,福臻正待移开视线,原本背对着她的那位女宾,偶一回头,恰正对着她这儿看了过来。
福臻猛不丁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微微恍惚。
这位女宾……哦,她应该不能算宾客,这场花团锦簇的酒会,她亦是主人之一。卷发微微盘起,一袭入时娇黄色软缎长裙将她衬得益显身姿曼妙。
俏红娘,云岫,也是救命恩人。
仓促间福臻下意识地只懂得奉上笑脸,以示招呼。那边的云岫也笑吟吟地遥遥举了举酒杯,回敬了福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无数有心人竞折腰。随后,她又被一波刚进场的宾客众星环月般拥住。
福臻如释重负,心里却是百味杂陈。感激是真的感激,只是……也是千万般不愿出现在她面前,如同不愿去回顾当时自己是如何一边蒙她精心的照料,一边又无耻地在她的闺房里与苏三爷达成那样一个交易。
明知如今探究这些没有一点意义,福臻还是禁不住想,她这样的反应,是不知内情,还是出于礼节?以她与苏三爷交情,苏三爷会将此事告诉她么?会如何说?倘若是知道内情,此时会如何看自己?
转念又想,那么,苏三爷让她来此,莫非是为了云岫?毕竟在这场酒会上,与她和苏三爷都有交集的,只有云岫。
是?不是?不是的话,那又会与谁有关?
满室衣香鬓影,笑语晏晏,福臻却恍惚置身于一个陷阱里。
场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云岫等的几位电影主演登上音乐台,各处嘉宾也大都随之拥至台前。而后开始轮番致辞,关于影片,关于票房收入半数募捐以及筹款事宜等相关。
苏三爷依然迟迟不来。
漫无目的地等待,令福臻有些耐心耗尽。沈佳怡沾染上红丸一事,以及苏三爷在车上说得那些,实在非同小可,都得尽快告诉沈家宇。她寻思着索性离开算了。
甫一转身,突然伸过一只手揽住她的肩,施力将她往一旁带开了几步。
福臻很吓了一跳,转眼就看见两个侍应生抬着一只齐人高的大花篮从边上过去。若非收势及时,这会儿怕是已一头撞上。
是她关心则乱,以往在外边她不会如此莽撞的。福臻敛定心神,回过身向刚让她免于一劫的好心人由衷致谢。
对方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士,戴着玳瑁框眼镜,西装革履,肤色白净,说话不急不缓,看上去十分的斯文。
“小姐怎么,一个人?”他往福臻身后瞟了瞟,又微笑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见你方才一直是一个人站在那儿。”
这样的场合,确实少有像福臻这样落单的女宾,难怪对方会有此一问。福臻也笑了笑。“哦不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他临时有事耽搁了,我就先进来等他。”
福臻只说了个大概。心里更是暗暗庆幸苏三爷不在此。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树大也易招风,若非必要,还是少牵扯些好。
对方很知分寸没有再多问,抬手朝着福臻示意,让她把手里的空杯递给他。
福臻无意多留,准备等他回过身便开口告辞,不曾想他将空杯交给侍应生后,转而又随手从托盘上取了杯不知是酒还是果汁的东西。
“难得有机会为女士效劳。——来,试试看,你应该会喜欢。”
这个“应该”来得委实有点儿莫名,福臻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然递到自己跟前的杯子,盛情难却,一时间倒是不好不接了。
她尝了尝,应该是酒,酸、甜、苦、涩味似乎都有一些,奇怪的味道。
这位男士自己也拿了一杯。“怎么样?”
“嗯,挺好!”福臻随口应道。对方却不接话,仍专注地望住她,似乎想让她就此说出个所以然来。
福臻冷不防对方会如此较真,不免有些尴尬,只好坦言:“我……其实不大懂得这些。就像茶也是,好与不好我都品不出来,与我而言能解渴就行。——真是抱歉,扫了您的雅兴!”
这男士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笑着解释:“哦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说起来其实是我失礼了,我是……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位故友。从前每回一块儿喝酒,我这位故友都必然要点这款。”
听这口吻,福臻疑心对方的这位故友是位女士。到底涉及他人隐私,不好接话,于是便顺势绕开话题。“这酒的度数似乎不高,我尝着……
一语未了,忽听“哗啦”一连声响,同时伴有惊呼声和咒骂声。
福臻扭头一看,想不到居然又见到一位熟人。
曾博文!
看情形估摸是侍应生经过时不知怎么的撞到了他,托盘上的酒水漾了些到他的西服上,那侍应生被他一脚踹倒后,很快又被一个黑衣男人拽了出去。
福臻蹙眉估量这个男人的身份,极力按捺下内心汹涌的冲动,提醒自己眼下不是好时机,这个地方也不合适。
在刚得知沈佳怡怀孕的那会儿,福臻曾一度有找上门讨要说法的想法,而后因沈佳怡执意不肯,也怕一时不慎弄巧成拙,反而招惹上麻烦,故而只得作罢,权当买个教训。本以为哑巴亏吃了,事情就这么了了,却不曾想从一开始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就把沈佳怡毁得连回头路都没了!
身旁的男士就着募捐的话题聊了几句,福臻心不在焉地敷衍。她留意到那个黑衣男人回来后,始终站在距离离曾博文数步远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他的保镖,斜对着他的角落处手抄在裤兜的那位,也像。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得前两回见到此人,他身边也有人跟着。谨慎成这样,要近身恐怕不大容易……
余光瞥见有道人影经过。福臻微怔,定晴细看,果然是沈家宇。他正低着头拨弄手里的照相机,一边穿过人群,朝厅外走去。
何时来的?方才怎么竟没瞧见?
不过今晚这场酒会,确有记者受邀前来,沈家宇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对刚发生的这场意外波澜不惊的反应。
是工作太专注没留意到曾博文?明明动静那么大。
那晚沈佳怡告知他们真相时,他的眼神福臻一直都记得。他不可能对曾博文无动于衷,
福臻直觉不大好。于是,抬腕看了看手表,佯作着急地对身旁的男士道:“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朋友还没上来,我得出去找找他!”
“要不要帮忙?”
“不用,应该就在楼下!”
道了别,福臻匆匆出了休息厅。但沈家宇已不见了影踪。福臻正寻思着他会去哪里,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是曾博文出来了,随在他身侧的,正是那个黑衣男人。经过福臻身旁时,明显感觉到酒气冲天,恐怕那些酒水是真的将他身上的衣服浇透了。
福臻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看着这二人走向楼梯口,而后径直上了三楼。
如此狼藉的一身,自然是要换的……
思及此,福臻心口处莫名突跳,下意识把手伸进手袋里摸索着。这个手袋自然不是原先自己的那只,也是应苏三爷要求换的。好在早年多磨难,当年为求自保她养成了不少习惯,几多年过去,倒是一个都没丢。
除剪子和锥子,还有一条皮尺。手袋里没有旁的东西,若要往外掏,方便得很。若是被人发现,或是一场误会,也不要紧,她可以找到好几个让人信服的借口……这一套,她老早就会。
福臻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