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忌笑了。
剑一出手,他便笑了。
他当然有理由笑。——仇敌马上就要死在剑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笑呢?
可下一秒,笑容僵硬住了。
他眼中已有了恐惧之色,因为他看见了一口剑,如惊鸿掣电般刺来的剑。
他认得这柄剑,刚才还看见过。
这柄剑明明挂在腰上,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秋满天手中呢?
他肯定秋满天是拔不出这把剑的。
秋满天是剑客,当然能拔剑,薛衣人的衣钵传人又怎可能拔不出剑?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秋满天用右手拔剑。
现在秋满天的右手拿着一个酒杯,而且还正在慢慢放下酒杯,又如何能拔出剑呢?
可秋满天拔出了剑。
拔出了本不可能拔出的剑。
没有人知道秋满天如何拔出的这口剑,也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刺出的这一剑。
只见剑光一闪,剑便已闪电般的刺了出来。
杨无忌并没有听到剑风破空的声音,因为这一剑实在太快了。
剑刺来时,杨无忌还来不及听到剑风破空的声音,就看见了戳来的剑。
叮的一声。
剑被震飞出去。
杨无忌的人也飞了出去。
杨无忌只觉手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中,剧烈的疼痛瞬间涌入脑海,险些令他昏厥了过去。
不过杨无忌还是保持着镇定。
他毕竟是个冷静狠辣的人。
正因为杨无忌是这样的人,因此他才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顺着剑飞了出去,从而避开了秋满天已左手出剑,却毒辣异常的快剑。
但也只是第一剑。
一剑不中,第二剑又已刺出。
只见利剑破空,化作一道白光,仿佛如闪电当空劈下,实在快到了极点。
杨无忌的大脑快速运转,身子也配合大脑做出一个又一个动作,他的人在半空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残影,但不是进攻,而是退守,也是保命。
世上极少有人的身体能跟得上大脑的运转,极少有人能完全控制得了自己的身体。
可杨无忌是其中之一。
三十年前,杨无忌名满天下的时候,他就已能完全掌控身体,更能掌控他的剑——他用剑就如同用自己的手一样,绝对的灵巧,也绝对的毒辣。
三十年过去了,杨无忌早已是公认的方外七大剑客之一。
杨无忌对自身的控制更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但能随心所欲操控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而且只要念头一转,那个部位必定能快速做出反应,而在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出现任何的差错。
这并非是功力提升而结果,一个人的功力即便提升到再可怕的地步,也没有法子造成这种效果。
这种效果是通过勤学苦练以及领悟而来。
杨无忌在剑上的确耗费了不少心血与功夫。
而在这一刻,杨无忌的本事已完全展现了出来。
就连杨无忌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剑上耗费的心血与功夫实在没有白费。
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做出一个又一个动作。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绝对完美,而且没有一丁点的赘余,他仿佛已成了一个完美的机器,高效迅速的运转着。
霎眼间,杨无忌已避开了九剑,人也已退了三丈。
可第十剑,杨无忌没有法子避开。
杨无忌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出错,没有一个动作是赘余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绝对绝对完美的,他没有错。
错的是秋满天。
秋满天发出第十剑。
第十剑比第九剑更快,而且快得多。
杨无忌也发现了。
大脑做出快速判断,身体也立刻应变,做出一个又一个动作,但很可惜没有用。
剑还是插进了他的胸膛。
杨无忌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剧痛。
知道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他的动作反应都没有错,可他的判断错了。
错误的判断从而导致了错误的动作。
无论错误的动作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可还是错,那再完美的动作也是错误。
他错了,因此他败了。
杨无忌、秋满天在大堂门口的位置交手,战斗结束的时候,杨无忌已退到了左边的窗口前。
杨无忌的半个身子靠在窗前,胸前已被鲜血染红了,可杨无忌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冷冷望着秋满天。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冷冽的眸子中带着疑惑。
杨无忌在疑惑什么呢?
一剑得手。
虽说那一剑没有刺穿杨无忌的心脏,可也重创了杨无忌,因此也击败了杨无忌。
今日之后,秋满天必然可以踏着杨无忌的名头,成为名满天下的高手,成为公认的名人。
秋满天行走江湖,本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成名,此战之后,秋满天注定名满天下,可是秋满天的脸上为什么没有半点得意与兴奋呢?眼神又为什么那么冷静冷淡呢?
无论什么人看见他的神色表情,都想不到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成名之战。
杨无忌、秋满天看着彼此。
下一秒,秋满天忽然慢慢低下了头,吐出了一口酒水。
杨无忌身躯一震,如果有人的眼力更敏锐,就会发现杨无忌眼中的疑惑已消失了许多。
——杨无忌不明白为什么秋满天明明喝下了毒酒,为什么还有气力出剑,可如今已有了答案:秋满天虽然喝了毒酒,但没有咽下,毒酒还在嘴里,因此毒酒的药力根本没有法子发作。
杨无忌望着秋满天,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头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人居然是他近十年以来遇上最可怕的后生小辈,甚至于比先前就已见过面的燕十三还要更可怕。
忽然,杨无忌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酒里有毒的?”
他不喜欢问,可又不得不问,若不问,他死不瞑目。
秋满天道:“在你为我倒酒的时候。”
杨无忌倒酒的时候,动作非常规矩,可便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
杨无忌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秋满天道:“我不知道,但我有感觉,因为你对我笑了。”
秋满天没有忘记杨无忌一笑杀人的规矩。
杨无忌更不明白了:“你既然感觉酒中有毒,为什么要喝?”
秋满天的回答很绝,更引人深思:“因为我要让你以为我中了毒。”
杨无忌本来惨白的脸色更白了。
他当然明白秋满天的意思。
如果秋满天不中毒,自己自然不会急于出手,因为秋满天中了毒,那么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当他出手的时候,便也掉进了秋满天的陷阱——一个以他的陷阱为陷阱,设下的陷阱。
杨无忌的呼吸更沉重,他伤得不轻,以至于呼吸都急促而不平稳,心跳脉搏也变得混乱了。
可是杨无忌还是笔直立着,有些事即便是死,他也要弄清楚。
“你当然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酒中有毒,你必然会在我喝酒之后出手。”
“你当然想过我会在你喝酒过程中出手?”
“我想过。”
“你当然有防备。”
“我有。”秋满天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有防备,我已准备好随时被你杀。”
“可你却还是右手喝酒。”
“我只能右手喝酒。”
“为什么?”
“因为我若不用右手喝酒,你必然会产生怀疑,因为这世上左撇子的人实在不多,更何况你看得出我不是左撇子。”
杨无忌道:“我看得出?”
秋满天道:“你进来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吃东西,但正在喝茶,更何况你看得见我的剑。”
那个时候秋满天的确在喝茶,右手喝茶,那个时候杨无忌当然也看见了。
秋满天的剑插在腰上,剑在左剑柄朝右。
右手拔剑的人,都是这样插剑的。
杨无忌也看到了。
杨无忌本来就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
杨无忌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擅长右手拔剑。”不用杨无忌问,秋满天已给出了答案。
“看来你右手喝酒,并不完全算是个陷阱。”杨无忌淡淡道:“你用右手喝酒,其实也是一场赌博。”
秋满天不否认。
杨无忌道:“你在赌你的左手剑能不能挡得下我的右手剑。”
秋满天道:“是的。”
杨无忌道:“你敢赌?”
秋满天道:“我敢。”
“为什么?”
“因为你已中了我的陷阱。”
杨无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又想到了秋满天喝下的那一杯毒酒,也想到了秋满天那第十剑。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如此——一步错了,即便接下来是正确的,也一样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