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刺史在酒店探了虚实,心中放心,说了会儿话就想起身告辞。
高峻道,“程大人,在下久在外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长安了,心中十分的挂念。程大人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去长安的机会肯定不少,因而有一事想求程大人帮忙。”
程刺史连忙说道,“看你说的哪里话,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开口就是。”
高峻说,“也没什么大事,只须捎带一封家书,在下便很感激了。”
程大人连忙吩咐店老板去取来笔墨,就在桌子上腾出来一块地方,高峻像模像样提笔,象是在沉思。但柳玉如和樊莺却知道他那笔字,一行字写不下三个,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果然,高峻皱着眉头道,说道,“最近老是提笔忘字,不知怎么地夫人,我说你写就是。”说着把笔递到柳玉如的手上。
程刺史毕恭毕敬地陪坐在一旁,柳玉如提笔在手,听高峻说道:
“祖父大人,小孙自乙毗咄陆部大胜而归,半月内远赴辽东助力,眼下又在邓州矣!本欲自辽东返回后回家探望祖父,因恐孙媳如、莺二人在当阳县被奸人谋算,因而马不停蹄,自辽东越京师直至当阳。现已见到二人安好,千钧一发!祖父勿念。”
“为抚如、莺二人惊吓,小孙欲下襄阳、汉江,直入江南道游历。何时而归不得而知,可能原路返回、可能再游剑南、也可能去吐蕃与义兄松赞一会,临机而定,不一一赘述。”
“今闻邓州刺史程大人因公务之便将赴长安,便捎家书一封以报平安。程大人为官老成、爱民如子,如有举手一托之便,恳请祖父万勿推辞。”
柳玉如写完之后,望着高峻,高峻说,“拿来我签名,”说罢再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再加一句,”柳玉如又写:
“在辽东,小孙恰闻江夏王右足伤于阵前,行且见跛,孙十分挂念。如若王师已回,祖父定要代为看望,以慰小孙与江夏王忘年之交。并提请王爷留意一件事:小孙在当阳偶遇一骗,冒充江夏王府长史,四处招摇,令人愤慨。本欲除之,被其逃脱。当提醒王爷小心,切切。孙,峻。媳,如,莺。百拜。”
写完后,高峻拿过来,提笔在信尾写下“高峻”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把程刺史看得牙根直发酸。又见柳玉如在“高”字底下的“口”字里写下柳玉如三字,樊莺照例在“高”字上边的小梯子里只写了个小小的“莺”字。
然后在信封上写上:长安兴禄坊高府高公讳俭,祖父大人启。
程刺史全程坐在一边看着、听着,高峻也不避讳他,因而信中之语一字不落地全都看到了。他接过了信,恭敬地收好,一再地请高峻三人到刺史府去一坐。高峻极力推辞,刺史这才作罢。
临走前程大人对酒店老板道,“高公子是本官的朋友,你可不能怠慢了!”老板连忙答应。
程刺史走后,柳玉如问接下来的行程。高峻说,本来想赶紧地离开此地,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看场戏?
晚上,他们就住在酒店里,老板为三人准备了上好的干净客房,套间里一方汉白玉的热水池,看着十分洁净,让人忍不住要泡到里面去。
晚饭时没等下去,老板便差人将好酒好菜提到高峻的房间里来,那六十两黄金的事情一句都没敢提。既然这三位是程刺史关照过的,那么金元宝给了谁还不是一样。
高峻看伙计只提进来一坛酒,便不大高兴。柳玉如对伙计道,“小哥再提两坛来。”
酒提来后,三人边吃边聊,柳玉如笑着对樊莺说,“妹妹,他说要坐看好戏,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戏台子当着程刺史就让他搭好了!”
高峻微笑不语,只是让两人一起喝酒。
樊莺道,“这些事我就不操心了,这回我就是甩手掌柜!”高峻回来,万事也不须樊莺动脑筋,再也不似她与柳玉如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了。那时二人的安全都在她一人身上,现在这样说,另两人都理解。
不过樊莺说,“师兄饶过了王达,我总觉着气不出。”
柳玉如也有同感,于是两人就要高峻说出道理。高峻道,“这是随便说得么?总要你们一人喝个三大杯才行。”二人急着想听,果然一人三杯酒喝下去了。
高峻这才道,“王达之流,天南地北多的是,杀之不尽。”
樊莺道,“那总该见一个杀一个,杀一个少一个才是。”
高峻道,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此次去往辽东之后,这个想法就淡了许多。“人都有短,如果只看其短,则无一人可用。大唐皇帝能够挥师万里,麾下战将无数,其中什么样的人没有?但他是怎么把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无外呼人尽其用,众志成城。”
高峻道,王达小辈依着我当时的脾气,撕碎了他都不觉着解气,但我把力气放在这上边,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一世做恶,也许就缺了一句话点拨,如果他从此改过,我不就多了一份力量?
柳玉如道,嗯,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要改了。她说,“峻,我当真是服你了,每次你离开我回来后,都会有让我意想不到的长进!”
高峻看她说得诚恳,便举杯相邀。三人又说到了程刺史,从酒店老板一顿饭端上来六十两金元宝来看,至少他儿子的事情也一定不小。高峻对他的处置方法也是同理。不然怎么看戏?
从高峻的话中,柳玉如看到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巨大变化,他变得更加成熟和老练,也许这都是逆境之功。
以她与樊莺两人的聪慧,自信在所遇之人中也没有多少敌手。在来当阳县的一路上其实她们都是这样想的。但是直到王达表明身份的最后一刻、在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她们才感到了无助与恐慌。
是高峻的出现将这一局面轻松逆转,并且轻松找出了隐身在王达身后的那个人李弥。现在她们是轻松的,又有心思看一场好戏了,这场戏的重要角色就是李弥。
李弥隐藏之深,心思之狡大大出乎柳玉如的意外,集她与樊莺两人的力量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现在,她们的当家的高峻出现了,他从西域到辽东,又从辽东坐在这里,喝着酒、说着笑话,摆开台子,要让李弥在上边表演了!
她坚信高峻一定会如愿。这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是会让人产生依赖的,她觉着自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除了他,当世云云众生,又有哪一个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吃过晚饭,店里过来两位女伙计,将套间中的洗澡水备好后退出去。柳玉如和樊莺争先恐后地冲进去,一起泡到了汉白玉砌就的热水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