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宸穿着紫色镶金边暗纹锦袍,慵懒地倚在车壁上,宽大的袖袍堆在身下,仿佛周身缭绕着一团紫色的云。
他大部分身子都隐在黑暗中,远处火把的黄光透过帘子,打在他精致流畅的下颌上,如珍珠般圆润炫目。
一开始,他似乎刻意收敛起气息,第一眼未必能发现他这个人,但黑暗中那两道炙热而锋锐的视线,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那是不同于白日的矜贵高华,夜晚的他似乎多了几分神秘和妖冶。
半明半暗中,仿佛有什么心思在不停地跳跃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桑韫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努力平复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潮澎湃,以至于路琰叫了她好几次都没能回过神来。
“木姑娘!”路琰重重地拍在她的肩头上,把她吓了一大跳,“你看王爷看得丢魂儿了?”
桑韫脸上一热,瞥见沐宸含笑的眼眸,心里起了几分恼意,“你瞎说什么?”
“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回答?”路琰笑眯眯的。
“你问我什么?”
“这里真的走水了?”
“没有。差点得逞。”桑韫言简意赅道。
路琰问:“要放火的人呢?”
“逃了!”
两人面面相觑。
沐宸拿扇子敲打着手心,慢悠悠地问道:“放火的人是谁?”
“听他们的描述,应该与那日我在城门前抓住的虬髯男子有关。”
“所以,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沐宸一针见血道。
桑韫点头,神色复杂。
路琰却说:“木姑娘也不用过于自责。这本来也与你无关。”
他随口说说,桑韫却不能随便听听。
若非颜霏及时喊来官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她而受累?
她抱起虚弱的颜霏,走了回去。
刚走到转角,她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昏黄火光下那人似笑非笑的脸庞,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光华,无形中隔开彼此的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蠢动的心思。
这一刻,无比清醒地认识到——
他跟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桑韫满腹心事地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沐宸往她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王爷,当初与北戎人接触最多的就是木姑娘。连她都没发现异样,是否说明北戎人潜入苍城,仅仅是为了挟持人质?”
“应该没那么简单。再继续查。”沐宸若有所思道。
路琰没办法,只能应下。
……
一夜过去。
桑韫早早就起床,先去探探颜霏的额头,确定没发热后,才松了一口气。
颜霏恰好这时醒来,“我怎么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桑韫道。
颜霏看看外面,突然挣扎着起来,“天亮了。我得去绣坊。”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她抬头一看,不解道:“木姑娘,你为何阻止我?”
“你伤势没好,不宜乱动。绣坊那里,我替你去说一声,伤没好之前,暂时不去了。”
“那不行……”
“我说行就行!”桑韫不容置疑道。
她终于在这个时候展现出独属于她的强势和霸道,但偏偏颜霏拒绝不了。
一阵沉默中,刘三娘抱着小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妇人。
桑韫眼里划过一丝不悦,“三娘,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附近的姐妹,听说颜姑娘受伤了,特意过来探望的。”刘三娘道。
一个胖胖的妇人道:“是啊!要不是颜姑娘喊着火了,大家伙都还睡得死气沉沉的。颜姑娘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对!大家都听说了颜姑娘的英勇事迹,想要过来感谢你呢!可惜白天要去忙,很多人都没时间亲自过来,这才托了我们几个过来……”
颜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连忙谦虚道:“你们都客气了。主要还是木姑娘拖住要放火的贼人,我才有机会提醒大家。严格说来,木姑娘才是功劳最大的人!”
那几名妇人都没想到有这一茬,看看桑韫,一时愣在原地。
桑韫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对颜霏叮嘱几句,便大步走出去。
等离开后,其中一妇人才拍着胸脯道:“这位木姑娘真是好冷啊。还是不及颜姑娘这么平易近人。颜姑娘,真是难为你与她一起住了。”
颜霏却道:“木姑娘人很好的,你们误会了。”
那几个妇人只以为她在掩饰,夸起颜霏更加卖力。
对此,桑韫浑然不在意。
她先去绣坊,给颜霏告了假,随后去了工地。
时隔一日,那场营救人质的行动并没有大肆宣扬,工地上还维持着平和的状态。
只是,众人发现,老张对桑韫似乎更加殷勤了些。
桑韫并不放在心上。
她虽然告了假,但想起昨晚沐宸的话,隐约觉得遗漏了什么,可能还与北戎人有关。
此次回来,便是一探究竟。
原来的土屋已经被夷为平地,地下室也被土填平,那成堆的沙袋后,空气混浊沉闷。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沙袋,桑韫几乎没地方落脚,锐利的目光四处扫视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及至落在某处时,目光倏地顿住。
她走近了些,看到面前这沙袋似乎与其他的不同,袋口系得比较松,轻轻一扯,就能扯开。在工地扛沙袋也有不短的时间,她自然很清楚,这些沙袋都由装沙土的人统一装捆好,一般不会出现袋口系松的情况。
上次就有个汉子半路跌倒,沙土洒出来,刚好被郁玄砚那个冷面阎王看到了,装沙土的人立即倒霉了,二话不说就被换掉。
这样的错误,不应该会再犯一次。
除非,这个沙袋有问题。
桑韫环顾四周,晨光熹微,工地上还残留着夜晚未曾褪去的冷清。
微风拂过,隐约带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个时辰,一般老张会召集工地上的人训话,主要是给每个人分配当天的任务,以及总结下昨天的工作量。
一时半会儿,估计没人过来。
桑韫拖起那沙袋,寻了个角落,倒出里面的土。
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