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盯着,颜霏只觉头皮发麻。
仿佛被剥了衣裳,浑身赤裸地跪在她脚下,无比难堪。
颜霏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完剩下的话,“木姑娘,我也是担心你的才华被埋没,才会自作主张地做这件事。可这图纸并非我所画,除了来找你,再无他法了!”
可回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刘三娘闻言却大惊失色,“颜姑娘,你怎么能这样?那图纸是木姑娘的东西,你怎么能偷走,甚至还拿到靖王爷的面前?若是哪里不对,靖王爷要追究起来,岂不是害了木姑娘?”
“不会的,三娘,”颜霏顾不上去纠正她话里的“偷”字,摇头道,“这份图纸已经得到靖王的认可和看重,只要把剩下的部分补全,就可以了。”
“那你也不能不问自取啊!说到底,这都是木姑娘的东西……”
“可木姑娘并没有拿出去的打算。我替木姑娘呈到靖王面前,既免了图纸的积灰,又能让木姑娘的才华得以施展,她也不用去工地扛沙袋了啊!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一开始,颜霏是理亏、心虚的。
但越争执下去,她像是被自己说服了似的,越来越有底气。
刘三娘嘴皮子没有她利索,只能翻来覆去地说:“这东西的去处,自由木姑娘决定。你又何必操这份心?”
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自己,颜霏面上也挂不住,冷声反驳道:“三娘,这既然是好东西,就应该物尽其用!那兵器一旦打造出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到了现在,颜霏已经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能画出图纸,并不一定就能发挥它的作用。
要是没有她冒着风险走进兵器局,又得到陈管事的赏识,这东西就是废纸一张。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去思考,为何桑韫不靠这个扬名立万了。
“我只问你一句,你把图纸拿出去的时候,报的是谁的名字?”桑韫突然问道。
颜霏嘴唇哆嗦着,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辩解了那么多,甚至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理直气壮。
可没想到,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质问,却让她丢盔弃甲。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报的是你的名字吧?”桑韫忽而笑了一下,极尽讽刺,“你口口声声都在说,你是为了我好,不忍心我的才华被埋没,但为何不报我的名字?”
“其实,所谓为我好,不过是借口罢了。要是那张图是完整的,恐怕你也不会把这件事抖落出来,我说得对不对?”
字字句句,平静如斯,却比刀剑更锋利。
颜霏傻在原地,许久后,才呐呐道:“你……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就是不说……”
“我没那么聪明,但也没你想得那么蠢。”桑韫道。
比起前世,她的警惕心只强不弱。
也曾经尝试去相信颜霏。
可还没完全付出这份信任,颜霏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心情不是不复杂的。
“木姑娘,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只要能出气就好。”
颜霏仰起头,把脸往她手里送。
桑韫往后退去,背着手,俯视着她,道:“我不会打你。”
颜霏双眼一亮,暗想她到底是心软的,便试探性地问她:“木姑娘,既然你都知道了,能否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补全剩下的部分……”
“颜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刘三娘失声惊呼。
颜霏却越发觉得刘三娘碍眼。
这个寡妇,凭什么来指责她?
要不是看在木温的面子上,她早就把这个人赶出去了。
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殊不知,那双眼睛已经暴露了一切。
桑韫从小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自幼便察言观色,也看出了她的变化。
突然间,就觉得很没意思。
一切都没意思。
她捏了捏掌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
那应该叫失望。
“我刚才的话没说完。”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不会打你,但也不会原谅你的自作主张,或者说,背叛。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她背转过身,坐在床铺上。
明显不想多谈。
可她的回答,显然不是颜霏想要的答案。
“木姑娘,你就这么狠心吗?不过是动手画一画的事情,连这个都不肯帮我吗?”
桑韫沉默不语。
颜霏又说:“木姑娘,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我的吗?在你看来,这救命之恩难道还比不上一张图纸?”
桑韫终于有了反应,却是问道:“是不是我把图纸画完整,就算是报了你的救命之恩?”
颜霏一怔,咬着唇,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终于点头。
“那好。我给你画。”
桑韫的语气里却透着一股解脱之意。
她拿出炭笔,在图纸上开始画起来。
颜霏目光灼灼地盯着,时不时地问几句,大有当场把这图纸研究透彻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刚才那一番近乎逼迫的“对峙”,已经相当于撕破脸皮。
日后,恐怕都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她只能趁现在多问一些,掌握住这个图纸里的玄机。
不多时,桑韫停下手中的炭笔,递了出去。
颜霏欣喜地接过,像是对待什么宝贝般爱不释手。
可桑韫只看到她脸上不加掩饰的贪婪和野心。
她别过头,走到窗边,抬起手,把炭笔丢往窗外。
似乎这样,就能抹掉她曾经错信人的事实。
“欠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还清了!你走吧!”
颜霏闻言,脸色一僵,死死地咬着唇瓣。
她仍旧不死心地说道:“木姑娘,等我把这东西呈给靖王,一定会让他赏你的。”
“不必。”
桑韫不再相信她的话。
从此以后,这个人,于她只是个陌生人。
颜霏手握着图纸,心头莫名烧着一团火,“木姑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多虑了。”
颜霏却自嘲一笑道:“就算是,那也无所谓。你自是有这个资格来嘲笑我的。”
“你肯定觉得,我为了出人头地,不惜用尽一切手段,非常令人不齿对不对?可你若是经历过我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滋味,或许就能体会我的处境了。”
“你试过大冬天被人勒令端着盆水跪在雪地里的冷吗?你试过所有人都可以踩在你脸上,连丫鬟都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卑微吗?在离开郦城前,我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出人头地。如今,就是个好机会。”
“我会向你证明,我这么做,并没有做错。”
说完,她就带着图纸,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