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镇。
越州与黄州的一个边界小镇。
虽然远离州府,但此处是一个南北交汇集散之所。
镇上望江酒楼,每天人满为患。
除了此处南来北往商旅行人较多外,更是因为此酒楼有一道名菜:“乌江桂花鸭”,乃是越州一绝。
酒楼后院,宰鸭的阿福正将十数只肥嫩的麻鸭捆绑了一排挂起,手起刀落,便见那鲜红的鸭血唰唰流入地上一排摆好的盆中。
待鸭血控尽,便将鸭子扔进一个巨大的木桶中。
木桶下面一直在不断地烧着小火,保证桶里一直持续着热水。
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正站在旁边的一个高凳子上,用手中的铁勾将桶中的鸭子在热水里一只只翻烫,又一一捞出来,放在地上的木盆中。
木盆面前,蹲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岁小孩,正在飞快地拔着鸭毛。
刚出热桶的鸭毛很烫,小孩两只小手被被烫得通红,嘴里“嘶嘶”地抽着,手上却一刻不曾停下。
“阿弟,你歇歇,手都烫起泡了。”
年长几岁的哥哥将木桶中的麻鸭捞完,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幼弟,也蹲到盆边帮着拔毛。
“哥哥,我不痛,我帮你。”
弟弟眼里痛得流出眼泪,但却倔强地不肯歇手。
“阿福,瘸老三的鸭船午后便到,你去码头上接了。”
红光满面的胖掌柜从前院进来,冲着正在杀鸭子的阿福叫了一声。
“卢掌柜,瘸老三的鸭船太臭了,这次换个人去接吧。”阿福嘀咕了一声。
“他娘的,你整天杀鸭子,比他还臭呢。”胖掌柜笑骂一句,匆匆走了。
“卢掌柜,换人,我不去!”
阿福直着脖子,把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直响。
两个少年到这里五日了,每次一到接鸭船的日子,总是听见掌柜和阿福为这事斗嘴。
望江酒楼的桂花鸭之所以出名,除了制作的大厨有秘方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只用乌江下游浅水湾的麻鸭作原料。
浅水湾地处乌江和新富江交界,沼泽遍地,水草丰美,虾、螺、蟹、贝极多,那里养殖的麻鸭肥嫩鲜美。
送鸭船每三天来一次,阿福便要赶着板车去镇外的码头上去接。
“阿福哥,我和你去接鸭子吧。”那哥哥突然叫到。
“你?”阿福看看又瘦又黑的少年,摇了摇头。
“阿奇,你还是在家和弟弟拔鸭毛吧,那可是脏活,又臭又累,你干不了。”
“阿福哥,我能干,我力气大着呢。”阿奇声音又尖又脆,可能是正在变声期吧。
“行行行,只要你不嫌脏,就去吧。”
阿奇笑笑,低下头继续和弟弟拔鸭毛。
“阿福,这两个孩子,也真够可怜的。”一旁帮着阿福剖鸭肚子的胖叔摇了摇头。
“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这两个孩子,别看着瘦弱,但是真勤快呢。”
阿福瞅了瞅两个又瘦又黑的孩子,叹了口气。
五日前,这两个孩子用个木板拖着重病的娘,昏倒在镇外,他正好去码头接鸭子,看着可怜,便将他们用板车拉回了望江酒楼。
掌柜细细问了情况,这母子三人是从一百多里外的黄州回娘家,只因为相公在北边军中战死了,婆家兄弟子侄一大堆,便贪了抚恤银两,将他们母子三人赶了出来。
母子三人走投无路,只得回越州娘家,这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乌江。
本来还有半月的路程也就走到了,不料半路上阿娘的病了,两个孩子便一路拖了重病的阿娘,却再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酒楼掌柜看那木板上的娘子,脸色腊黄,气息淹淹,两个孩子衣裳破旧,又黑又瘦,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让他们母子三人住进了后院的杂物间里,待有船只去往越州时,便求人搭了船离去。
这几日,倒是有几只大船路过乌江,无奈母子三人没有盘缠,坐不起大船。
这两个孩子倒是勤快,每天天不亮便起来打扫院子,洗碗拔鸭毛,虽然做得不甚熟练,但异常能吃苦,从早到晚,并不歇息。
酒楼老板也不摧促他们,由得他们暂时住在后院,每日饭菜管饱。
阿娘没有汤药,就这样日日熬着。
午后。
阿福赶着排车,带着阿奇在码头的树荫下等着送鸭船。
乌江有两个码头,镇南这个码头多是来往送货的船,官船和载客的船在镇北的那边。
侯了许久,终于看见一条载满鸭笼的乌蓬船慢慢靠上码头。
船板才搭上岸,阿奇便飞快地从码头上跳上了乌蓬船。
“哪里来的野小子,下去下去!”瘸老三粗声大喝。
阿奇并不答话,只闷头扛起一笼鸭子便往岸上走。
小小的身板被巨大的鸭笼压得半弯着,身上头上粘上了鸭屎。
只见他并不在意,摇摇晃晃地将鸭笼扛上码头等候着的一辆板车上,又转头几步跑上了运鸭船。
“阿福,你现在越来越清闲了,连这么小的乞儿都使唤上了?”
瘸老三冲着码头上的板车大叫。
“你那条船上尽是鸭屎,臭得三里外都闻得到,每次卸完船,我老婆三天都不让我进家门,洗三遍澡都臭,我可再不上你的船了。”
坐在码头板车上的阿福懒洋洋地说道。
“臭小子,你天天宰那么多鸭子,你比我的船臭多了。”
瘸老三大哈哈大笑。
甩着膀子跳上岸,一瘸一拐地来到板车前。
果然是一身的鸭屎味,一路上熏得人们纷纷避让。
阿福用袖掩了鼻子,双手乱摇,从板车上扔过来一个酒袋。
“打住打住,别再过来了。”
瘸老三哈哈一笑,黑壮的手臂一伸,便将洒壶接住。
不理会阿福的嫌弃,大手一撑,身子便搭上了板车沿上,坐下,低头用牙咬开盖子,一仰脖,“咕咚咕咚”便灌了几大口。
一旁的阿福早被熏得坐不住,只得跳下车来。
瘸老三豪不介意地咧着大口喝着酒,边和阿福闲聊,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一趟一趟往返卸鸭子。
那少年身体甚是瘦弱,不几趟,便满面通红,一头大汗。
不过,却半点没有要歇下来的意思。
只是汗珠把原来就肮脏不堪的脸,弄得越发象个大花脸。
“我说,你偷奸耍滑也就罢了,怎不找个强壮些的,这小豆芽菜似的,人都没鸭笼高。”
“呸,强壮的,谁愿意上你的臭船?”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
“江州那边有官兵盘查过往船只,还好我这是运鸭船,常年往返,船上又臭,他们随便看一眼便放行了。”
“看看,看看,你还说你的船不臭。”
阿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