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主事插话道“大人,小的还查明,今日来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些村镇事先不知道消息,没有上告,只怕今日闹过后,明日会有更多的人会来上告。”
赵贞石一拍茶几“还有人要来?李林江这些年到底是占了多少田地?”
吴和看了赵贞石一眼,“从今日收到的诉状所指,李林江通过以粮放贷,然后以高出贷粮三倍之数取租,租户交不起贷粮,不得不以田地抵贷。这四年以来,共在下屯县、武安县、长水县三个县镇兼并的田地十八万三千亩。”
“这么多?”赵贞石心上又被重重一击,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恐怕还不止这些。”杨敦才粗声到。
“对,今日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赵贞石只觉得头痛欲裂,再不想再过问细节了,直接问出关键的一句:“你们说,怎么办?”
怎么办?
事情闹得这么大,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这清楚明白的事件该怎么处置,每一个人心里也清楚。
可是,关键就是这个“怎么办?”
李林江为什么越来越肆无忌惮?涉及的三个县为什么不闻不问,任李家坐势成大?甚至,他们州府为什么闭着眼睛装不知道?
谁心里都明白。
“大人,今日这事,不接诉状不管不顾,怕说过不去了。”吴和慢悠悠地说道。
这话,大家也都明白,事情闹得这么大了,打人都打到府衙前了,确实也无法再闭着眼睛装瞎了。
“唉,这事闹得,当初要是能控制一下,不要让消息扩散就好了,现在倒好,满城皆知。”赵贞石心里不由得又有些后悔,刚才怎么一下子就被那个走方郎中给牵着鼻子走了呢?
“赵大人,我看这事也不能怪唐先生,他说得对,当时的情况,我们只有先平息混乱,作出姿态,否则,更是被动啊。”杨敦才可不管赵贞石高不高兴。
“对对,今日赵大人指挥有方,处置得当,才能这么快平息民乱,我一路过来,街上百姓都交口称赞呢。”吴和连连点头。
赵贞石脸色又缓和过来。
“赵大人,卑职觉得,此事牵涉到朝中李尚书大人和宫中昭仪娘娘的家人,已非我们管辖的权限,卑职认为,该立即封存案卷,将诉状和今日情形具表上报宗正府和内阁。”
吴和见高帽戴得差不多了,开始慢悠悠地说出他早就想好的方案。
上报宗正府和内阁?
赵贞石脸色又变得煞白:“吴大人,你可知,这一上报,就等于直接参了李尚书,同时,也打了昭仪娘娘,还有圣上的脸了。”
“吴大人所说的是正理,赵大人,卑职也觉得,此事若由我们自行处置,无论怎么处置,都难以向两头交待,弄不好还要两头吃亏。唯今之计,只有上报,况且,据卑职所了解到的数目,李家侵占的田地可能在三十万亩左右,此事件,不可谓不大啊。”
唐缨为杨敦才母亲治病期间,杨敦才和他闲聊中,知道了一些具体的情况。
赵贞石何尝不知道两位同僚所说的,不失为一个良策,甚至是唯一的路子。
只是,他还在犹豫。
弹劾同僚,可是官场大忌。何况要参的这位是朝中大员,位高权重、皇上青睐,万一弹劾不成,自己将万劫不复。
但是,此事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到了面上,若是置之不理或稍有不当,不仅得罪这位朝中大员,还会被宣州老百姓唾骂至死,官声民意全无,又正当察考之时,也是一个死。
还有更严重的,万一这些村民不服,一直上告到京,光一个处置不力、治下百姓群体越级上告的罪名,就能让他的这个官提前当到头了。
他现在只想平稳过渡,可是,这还能平稳吗?
“赵大人,年初卑职曾到杨相国府中拜见,相国大人对宣州很是关心,曾叮嘱卑职,要确保治下平稳,不能出大乱子,如若遇上无法决断之事,要慎之又慎,不可轻率行事。”
“哦,杨相国这样和吴大人说过?”赵贞石大吃一惊。
“是,杨相国说,遇事不决时,上报内阁,切不可自作主张。”吴和把杨世海托人带的话,变成了杨成对他的亲口叮嘱。
他也不怕,反正,这些话肯定也是杨成的意思。
“没想到杨相国竟然对吴大人如此关怀备至。”赵贞石感叹了一句,心里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他也去拜见过杨成,但杨成就只是和他闲聊,并未特意叮嘱过什么。
还未等吴和回答,一名差役匆匆进来禀告:“大人,唐先生来了。”
“哦,快快有请。”赵贞石连忙起身,一屋子的人也跟着出门相迎。
从侧院里忽啦啦过来六七个人,正是治伤的唐先生三和刚才在守在门外的那几个汉子。
唐缨被热情地迎进了正堂,桑振紧随之其后,寸步不离。
“先生今日大义援手,本官感激不尽!”赵贞石拱手施礼,屋内众人也齐声施礼。
“众位大人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本分。”唐缨躬身回礼。
“不知这位好汉如何称呼?”赵贞石站直身子,谦恭地看着唐缨身后的一言不发的桑振。
“这是桑叔,是从小照看我的,今日若不是桑叔护着,我和另外三名随从都被打伤了,什么人家的恶奴,好生猖狂!”
“这个……”
个中隐情,赵贞石不便回答,连忙转而去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唐先生,那三名危重病人情况如何?”
“性命算是保住了,两个月内动不了身,即便如此,伤好之后,恐怕身体已经残疾,再不能劳作了。”
“还好,还好。”赵贞石松了口气。
“还好?”唐缨竖眉,“这三人正值壮年,全家老少全靠他们劳作养活,今后丧失劳作能力,他们的妻儿老小失去保障,一家人陷入绝境,大人却说还好?”
赵贞石脸上有些讪讪,“先生误会了,我是说,总算保住性命,还不算糟。”
话说完,瞟了一眼周围人的神色,又心中暗自懊恼,他自己也不明白,堂堂一个四品大员,为什么总在这个走方的郎中面前,感觉气短呢。
唐缨不再纠缠,她已经连续四五个时辰未曾休息,已是满脸疲惫。
“刺史大人,这是今日所有伤者的伤情证明,上面有今日所有参与救治大夫的署名。其中有一十八名伤者已经丧失劳作能力,不知大人要如何区处?”
赵贞石看着眼前按了密密麻麻红手印的厚厚一叠纸,心中暗惊,他只道唐缨是个普通的大夫,只治病救人,却不曾想,这个年轻的大夫竟然会想到将所有伤者的证明材料备得如此齐整。
他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