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忆梅山庄坐落在天山南隅的盆地中,四面环山,地下又有温泉,地表湿热,一年四季都似春天一般。庄主尹青山独爱梅花,山庄处处都植得各色梅树,并有专人侍弄,四季常开。
那尹公子的白马脚程好快,不大功夫便先已驰回山庄。星远等人则在后面慢行。此时正值初春,各色梅花开得正盛,点点或红或白的花瓣似落雪便飘零。尹公子到庄前下了马,早有小厮牵过白马去。
尹公子快步向专门接待客人的迎梅厅走去。那忆梅山庄回廊两侧的梁柱和梁檐也处处雕刻着梅花图案,地面则用了透明无色的琉璃铺就,里面隐隐透着水纹,下面又点缀着点点红白两色的梅花,却是干花镶嵌的。阳光一照,真似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此时那回廊的顶上、地面已然落满点点殷红,尹公子的白色夔龙暗纹缎面靴子踩在上面,如蜻蜓点水般,不留一点痕迹。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看来已过不惑之年,中等身材,两鬓斑白,肤色黝黑粗糙,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短打,身子十分魁梧,粗糙硕大的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看样子似乎是山庄干粗活的下人。没想到尹公子见到此人,却亲切地着叫了一声:“于伯伯!又去折腾你那些梅树啦!”
“天旷,你可回来了!庄主急着找你呢!”那“于伯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原来他是忆梅山庄的副庄主,于大水。而这位“尹公子”则是忆梅山庄庄主尹青山的义子,尹天旷。
“听说来了客,义父这样看重,不知是谁呢?”尹天旷依旧笑着说。
于大水愣了一愣,随后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还是去问你义父吧。”
尹天旷也愣了愣,是什么人让洪伯伯这样唉声叹气的?他心中想着,更加快步地走进迎梅厅。
到了客厅,却不见人。只见黄花梨木的方桌上,放着两杯清茶,一盘瓜果、一碟点心。那茶杯却是庄主尹青山一直珍藏着的水晶杯,据说是战国时的物件,平时尹青山自己把玩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等闲都不舍得给别人看一眼。如今两只杯子却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扔在桌子上。嫩黄的茶叶在碧绿色的茶水中舒展着,被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映衬得格外漂亮。
“来人!”尹天旷高声喊了一声。一个丫鬟闻声走来。
“庄主呢?”尹天旷问道。
“庄主回书房了。”那丫鬟答道。
“来的客人是谁?”尹天旷又问,他似乎在房间中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梅香。
“是……是一位仙女娘娘。”丫鬟答道。
“什么?”尹天旷本来在盯着那两只水晶杯出神,听了丫鬟的回答不禁皱着眉头道,“什么仙女娘娘?”
“是位姑娘,只是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心想也许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吧。”那丫鬟认真地说。
尹天旷一听不禁哑然失笑,又问道:“那这位仙女娘娘呢?”
“已经走了。”丫鬟道。
尹天旷转身向庄主尹青山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丫鬟道:“把那两个杯子仔细地收好了,那可是爹的宝贝。”
尹天旷轻轻地走进尹青山的书房。那书房被镂花红木屏风分成两间,里间放满了铁力木的书柜和藏书。外间则是尹青山日常读书写字的地方,摆设十分简单,一张花楠木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笔洗、镇纸等物。桌角是一只龙泉青釉刻缠枝莲纹大瓶,上面斜斜地插着几只错落的梅花。坐具是一把样式最普通不过的灯笼椅,材质却是紫檀木的。
此时尹青山正站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向对面墙上凝望。他看的是一幅画,那画一直挂在那里,是尹天旷自小看惯的。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女人,飘逸的淡红色的衣裙,俏生生地站在梅林间,头上随意挽了一个家常的髻子,上面疏落地点缀着几朵红梅,余下的青丝似黑色的绸缎一般软软地披在肩上。那画上的女人却是个背影,只微微侧了头,能稍稍看到左侧小巧的耳朵、白皙的脖颈,和一丝清丽的脸庞,五官却只能由观画者自己想象了。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已然有些发旧的画纸上,更为那画中的女人增添了几许神秘和仙气。
“叔父。”尹天旷轻轻叫了一声。尹青山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那尹青山四十不到,面色看起来更加年轻。他生得十分俊朗,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的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双唇。那尹天旷已经十分俊朗儒雅,小小年纪便一副美男子的形貌,但站在尹青山身旁,却有些相形见绌了。毕竟一个尚且稚嫩,一个成熟深邃。
岁月,对于女人来说,是渐渐吹逝了韶华的寒风,不留一丝情面;但对于男人而言,却是雕刻了棱角的刻刀,催熟了美酒的流光。男人一经岁月的沉淀,却愈发地浓郁醇厚了。(仅限于少数男人,中年油腻的更多。)
“爹,客人走啦?”尹天旷走到义父近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已然隐隐感觉到了这个客人的不同寻常。
“你来看看这幅画。”尹青山却不回答尹天旷的问话,他又转回头去,双目有些迷离地盯着那幅画像。
“孩儿自小就看过啦!”尹天旷说道,“而且孩儿还经常问您,这个女人究竟长什么样,您为什么只画个背影呢?”
“因为我不敢。”尹青山幽幽地说,双目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幅画像,“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个画家能还原出她那般美的容貌吧。”
“是心梅姑姑?”尹天旷问道。
“你知道?”尹青山有些吃惊地回过头问。
“我也只是听于伯伯说过一些,毕竟他知道的也不甚多。这个庄子就是您为心梅姑姑建的,所以才叫做‘忆梅山庄’。”
“唉!”尹青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过了,却又走了。看来我真的只能剩下回忆了……”说到这里,尹青山的双目有些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