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涟茶馆。
明亮温暖的阳光从窗棂洒落进一方私厅内,茶馆飘逸着清香的茶味,徐瑞盘坐在方席上,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具,面色平静。
半盏茶的功夫。
私厅的门帘被掀起,徐瑞听见响声却没有抬头循着声音,直到掀起门帘的人直直坐在自己的对面,他才抬头舍得望去。
容洛微抿着薄唇,眉梢之间抹着淡淡的郁色。
“徐丞相。”
徐瑞的目光轻扫过眼前的容洛,他依旧是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模样,身上独有一股傲然的气势,似乎半年多的磨难没有在他的脸上烙下任何印记。
当今圣上膝下皇子众多,优秀的皇子也不少,但只有容洛,在才学样貌等方面皆是最出众的,骁勇善战,但如果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洛容?或许臣该叫你七皇子殿下,如今京上勋贵家族都知殿下是薨于流民暴乱,可他们却不知殿下如今性命无忧,还成了宋家的赘婿。”
徐瑞这番话也不绕弯子,只是话音落下,容洛却比他想得更加冷静,背依旧挺直,面上没有半分异色。
“徐丞相找我不仅仅只为了揭露我的身份吧,有什么事情请直言。”
闻言,徐瑞轻笑一声,端起茶壶给容洛倒上满满的一杯茶水,“七皇子殿下果然直快,臣只是想问你是否愿意回到京上?”
话未说完,但其意味已明,明里是他会帮容洛重回京上,暗中却是他愿意扶持他夺下皇位。
“徐丞相为何偏偏选中我这个流落冀州,连京上都无法回去,没有半点用处的皇子呢?”
回京上,看似容易,不过是舟车劳顿的一趟路程而已。
实则一旦他就这般贸然的回去,那些虎视眈眈寻到半点风声的人便会立马出手,恐怕他连京上的城门半只脚都未踏进就葬身半路。
徐瑞抬眸,上了年纪的瞳孔颜色混浊,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如果殿下真的如自己所言,今日臣是见不到殿下的面。”
能在这种境遇下苟活的,甚至不知用何种手段成为宋家的女婿,如此体面地坐在这里不输于当初意气风发的七皇子,容洛远比他所说的更加聪慧。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圣上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太子之位。暗流涌动之下,皇子们都盯着凌霄阁那把龙椅。大臣们也纷纷找寻着靠拢的皇子,形成朝堂之上各个党羽。
只能说这是一场博弈,赌赢了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和显赫权势。
嫡长子容沛,身份尊贵,却性子软弱,难成气候。势头正盛的九皇子容楠倒是各方面出色,但早已和右丞相董思庸结为阵营。
以董思雍对自己的怨恨,怕是就算他辅佐九皇子登基称帝,最后自己怕也是分不到半杯羹的。
倒是眼前的容洛,声名鹊起的年少英才,不逊色任何皇子。只是如今陷入困境,若是自己扶持一把,助他登上帝位,那他地位权势将远高于现在。
“好,我答应你。”
成王败寇,容洛向来懂得这个道理。他千防万防,却独独漏了一个自己的同胞兄弟容楠,他已经输过一次,便不会输第二次。
他苟且偷活于这个世上,不正是为了打碎容楠称帝的美梦。
让他也尝尝自己流落街头,为自保不惜划伤脸颊,甚至与狗争食,被人拿着粗棍子如同丧家之犬被追着打的滋味。
“为了表示诚意,臣已经将殿下的亲信侍随一同带来,任你差遣。”徐瑞趁机加深容洛对自己的信任,他可是费了很多力气才将容洛最信任的手下带到冀州。
徐瑞微抬下颌,只见黑影闪动,转眼一身穿暗色长袍的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二人身旁。
“裴凡?”
容洛挑眉,这个名字他已经许久未曾开口喊过,连提起都如同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带有淡淡的疏离。
裴凡却立马半跪在地板上,沉声回答道:“主子,正是裴凡。”
河下冀州之行,他是随着容洛一同来的,只是容楠用调虎离山之计使他离开容洛几日,却就此失去了容洛的音讯。
徐瑞是在七皇子的府邸中找到他的,七皇子已逝,整个府邸也被抛弃。久无人居住,荒草都到了小腿弯处,但他却意外发现裴凡却迟迟未曾离开,守着荒败不堪的府邸,倒也算一片忠心。
“七皇子殿下如今是宋府唯一的女婿,宋鉴将你视为下一任家主培养。也就是说,宋家未来掌握在殿下的手中,想必这也是殿下为回京上所谋划的其中一步吧?”
容洛眯着眼睛,也不回答,只是听着徐瑞继续说下去,心中自有揣测。
“宋家的财势自然不必多说,如果能用在招兵买马之上,俘获人心,想必事半功倍。”
容洛心脏猛的一跳,如果在几月之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甚至商量着如何动宋家的权势为自己夺得帝位铺好平坦的道路。
只是......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宋娇儿的身影,她是多么骄傲的人,一旦知道他目的不纯地蓄意接近,甚至葬送宋家基业,便真的再无情意可言。
顿时心神烦躁,许久才缓缓吐出几句话来,“我曾随军北伐,手下有一支听命于我的玄甲军,如今被派在镇守京上都城,你可暗中联系。”
“至于宋家,先不要动。”
——
容洛回到宋府清居的时候,宋娇儿正穿着绛紫色的羽缎长衫坐在软塌上。
他凑近看去,才发现她手里正端着莲花边的花撑子,粉润的指尖捻着一根针,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手里的动作却不停。
刺绣,这个词几乎与宋娇儿无缘,连练字都偷懒的人,又如何静心拿起针线呢?
容洛轻咳两声,然后坐在宋娇儿的身边,好奇地询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绣花啊。”
宋娇儿气恼地回了他一句,拿起针不停地戳着锦缎,不像是绣花,倒像是在泄愤。
“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一提起这个,宋娇儿仿佛是找到宣泄的出口,立马停下手指,转过身来与容洛直视,嘴巴像点燃火的炮仗似的一掀一阖,几句话便吐出口。
“还不是那个秦瑄,每次见我非要刺我几句,那次不就是打了她一巴掌,也是她先招惹我的。今天见到她,她又阴阳怪气念叨着,说我嫁人了却连亲自绣的送给夫君的荷包都没有。”
冀州城内流行的传统便是女子亲手绣荷包赠予新婚夫君,以表示钦慕之情。
容洛哑然失笑,正要张口宽慰道,却见宋娇儿把自己手中的绣品展露出来,闷声道。
“我绣的很差吗?”
容洛眉间拢起,仔细辨认着那灰白色缎布上几个皱成一团的绿色色块,犹豫片刻,试探地回答着,“是草木吗?”
宋娇儿偏着头,紧抿着唇瓣,“差不多吧......这是荷叶。”
容洛:“......”
也不能说是不像,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容洛翘着几乎压不住的嘴角,心里编排着什么夸赞的词汇,去安慰自己的小妻子。
宋娇儿却随手将自己的作品扔在一边,眸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行了,我知道很丑,一点也不像,你也不用安慰我。”
娇软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丧气,容洛伸手将宋娇儿抱了个满怀,随即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你做成荷包,我便随身戴着,我不嫌弃。”
少女的身子软的一塌糊涂,没有骨头似的缩在自己怀里,细腻的绵软就紧贴自己,引得他眸色暗了几分。
容洛试探性地蹭着宋娇儿颈部的软窝,俩人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随便一个动作宋娇儿便知道他心里怀着什么鬼胎。
她眸光潋滟着水意,眼角沾惹着红色,窘迫地眨眼睛道:“我还没吃晚膳呢...”
容洛扣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的手微微收紧,轻声哄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吃。”
被耳磨厮鬓折磨一晚的宋娇儿表示,男人的嘴,哄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