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儿与容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去冀州回访流民情况的那次。
他偶然听说宋府大小姐的夫婿叫做洛容,几天前因为仓库失火葬身于火海,当他听到“洛容”这个名字时,脑海里蓦地就浮现自己那位一年前就死于冀州的兄长。
他这此前来也并非是来巡察流民情况,上个月不知是谁用密函透露风声给他,说在冀州发现过容洛的踪迹。他虽不知消息的准确性,但心底掩藏很深的那份惊慌还是翻涌上来,又恰逢父皇要派人去巡视冀州,他便主动揽下重任前往冀州。
容楠从心底讨厌自己的亲哥哥。
他只比容洛小两岁,却始终活在他的光芒笼罩之下。曾经年幼时期,他也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容洛的身后,嘴边挂着的永远是“哥哥”二字。
容楠还清晰地记着容洛总是喜欢笑,像天边的太阳恣意绽放着光芒,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亲自教他如何拉弓射箭。他那时候也是笑着,满眼皆是对兄长的崇拜,只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躲避容洛呢?
大概是别人提起他,总是带着“容洛弟弟”的称号开始,明明他用尽全力做,似乎也只能抓住容洛的衣角。他闷头读书,将古籍倒背如流,在书堂太傅的嘴里,却是不及融汇贯通、出口成章的哥哥的读死书之人。
甚至连母妃与父皇偶然闲聊时,他也是努力却只有容洛半分聪慧的弟弟,永远是那个天子骄子容洛的亲弟弟。
于是他不再缠着容洛,想努力摆脱他的光芒,但总是无济于事,他还是资质平平的庸才九皇子。那时容洛似乎也敏锐地发现他的刻意回避,便好心地询问他的近况。他突然灵光一闪,脑中形成一个计划,假装最近有烦心之事困扰,借机与容洛倾诉获得他的好感,他们兄弟的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情深意重的兄弟,而容楠似乎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全心信任敬佩自己的兄长。
容洛处理冀州流民灾情时,他便暗中散布谣言,鼓动本就不平稳的流民人心惶惶,造成流民大范围的暴乱。容洛对他没有丝毫的防备,他万万想不到昨日还与他谈笑风生的亲弟弟便是让他陷入囹圄之人。
一切按照容楠所设想的顺利进行,容洛因为流民暴乱而与自己的手下走散,被容楠派出的人追杀,可因为流民暴乱,他派出的人也在混乱的人群里迷失追杀的方向。
他派人在冀州搜查数月之久,因流民暴乱死亡、失踪之人不计其数,那一具具面容尽毁的尸体加大了搜查的困难程度,直到寻到一具与容洛身形相似的尸体,身上挂着容洛贴身玉佩。
因为死亡多日,腐烂程度根本无法辨认。容楠只能半信半疑地接受,他相信就算容洛侥幸活下来,如何悄无声息地重回京上,如何与已经势力逐渐壮大的自己抗衡,种种问题下来,他的胜算把握也皆在容洛之上。
那日见到宋娇儿,她身形纤细宛若风吹便摇的蒲柳,略施粉黛都掩盖不住面容的憔悴,只穿着素色的衣裙,一头青丝也堪堪不过用一支没有半点饰物装饰的裸钗挽住,半点没有他人口中骄蛮的宋府大小姐形象。
容楠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又试探性地询问了她已故的夫婿“洛容”的情况。
却见刚刚还温和有礼的宋娇儿立马面色不虞,开口讽刺道:“九皇子殿下是想挖宋家的墓穴,掀开棺木来看看那人是不是民女的夫君吗?不过民女善意提醒一句,掘人坟墓,坏人风水,是会遭天打雷劈报应的。”
宋娇儿口无遮拦的一顿讥讽却让容楠翘起嘴角,马上弯腰拱手赔礼道歉,直言自己过于唐突。虽然面上谦逊,但他实际对面前之人嗤之以鼻。
那一刻,容楠也彻底相信了他人所言,这宋大小姐果然是草包似的蛮横女子,不过是区区家境殷实的商贾之女,在明知他的身份不俗的境况下,即使得罪于皇子,也要一顿讥讽去发泄自己的脾气。
他素来看不上这些空有长相却没脑子的大小姐们,既然已经试探过,也得到答案,那洛容至少在宋大小姐眼中是不幸离世,那就不必再与之过多交缠。
而如果容洛真的化名为洛容在宋府,定是有所谋求,不可能就这样平静地离去。
没有任何收获的容楠只好在走个形式草草巡察过流民后就立即返回京上,相比于寻找一个生还希望渺茫的容洛,不如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争取皇储之位。
没有容洛,他的势力已然盘踞半个朝堂,皇帝似乎也才真正发现他被容洛掩盖的才华与实力,对他大加重用,几乎是比肩于当初容洛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
只不过正当他风头无两之际,一个消息却如晴天霹雳般狠狠地砸醒了他,容洛竟然毫发无伤地重回京上,甚至他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听闻,容洛便已然安全到达皇宫去觐见父皇。
能逃得过他设置的重重密网,悄无声息地见到皇帝,容楠不禁感叹自己的好哥哥果真是心思缜密,居然能沉住气蛰伏这么多年,只为在自己最光鲜夺目的时刻迅速出击,让他努力这么多年的成果化为灰烬。
见到失踪两年之久的容洛,皇帝惊喜不已,愧疚之下竟将本交给容楠的任务派给了他,经历如此之多的容洛处理事情更加得心应手,皇帝喜悦之余也比以往更加重用于他。
一时之间,容楠从众星捧月的皇储热门人选沦落为还是不及自己亲哥哥容洛的令人唏嘘之才。
如此大的落差让容楠十分不甘心,他难以置信自己在父皇面前那般卖力,却还是不如容洛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两年他的努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风光霁月的七皇子殿下回来了,容洛却没有向父皇告发容楠的所作所为,只是笑意盈盈地盯着他,仿佛自己那些不入流的计谋他一眼便能看穿。
如果说他此前还对父皇有几分尊敬崇拜的情谊,那么在容洛回来以后,这份情谊便磨灭殆尽。
凭什么他永远是容洛的陪衬?
最后,容楠选择了反击,却也迎来了彻底的失败。
直到他在母后的寿宴上见到了那个他嗤之以鼻的宋娇儿,他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他还是过于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