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本来没打算出手救许落的。
起初他只是漠然地远远瞧着,瞧着她努力想要将那对母子拉出危险之地,自己却摔跌在人群中,成为被踩踏的对象。
瞧着她费力地在人群中挣扎,想要爬起来,却一次次又跌倒在地。
后来她似乎认命般,不再动了,静静趴在地上,任由那些人从她身上踩过去。
她身上那袭总染了梅香的披风,被踩脏了,朵朵在枝头绽放的白梅,染上尘埃。
顾骁野的身形,便是在这个时候动了。
她是个相士,是顾骁野最讨厌最深恶痛绝的那类人。
然,她也是顾英奇最看重的人。
若是她跟着他时出了事,难免,顾英奇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到时南江之行,可能就不会那么顺利。
倒不如,暂且让她活着,也省了许多麻烦。
“谢谢三公子。”
脸上衣裙上都是脚印和尘土的女孩,正感激地向他道谢。
抿了抿唇,她似乎又很疑惑,小心翼翼地问:“三公子……为何会救我?”
明明上次还恨不得杀了她。
顾骁野冷冷看她一眼:“因为你蠢。”
蠢得不自量力。
明明没有能力去救别人,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险境中。
他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许落:“……”
莫名委屈极了。
可她偏偏还不敢跟这个无情的暴君对骂。
她本想问问顾骁野看到侍女碧云没,可他冷漠的神色,又让她望而生畏,不敢多说。
许落默默站在廊檐下,只觉身子骨跟被踩散架了似的,哪哪儿都疼。
她轻轻揉了揉胳膊,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无声地啪嗒啪嗒掉下来。
饶是她极力克制,却还是发出了几声啜泣和呜咽。
顾骁野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恍若未闻。
街上的人群渐渐如潮水般退去,花灯舞的鼓乐声也远了。
碧云终于找了回来,估计一路是跑的,气喘吁吁,脸也发红。
“刚那些人太可怕了,奴婢愣是被推着往前走,想停都停不了……”
她注意到许落眼睛发红,不由呆了呆:“小姐,你怎么啦?怎么哭了?”
许落垂着眸,声音带了哭后的沙哑:“没事。碧云,我想回府。”
碧云下意识望了眼旁边神色冷淡的顾骁野,是三公子欺负了许姑娘了吗?
可她到底一个下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扶着许落柔声安慰:“奴婢这就陪小姐回去。”
马车停在星月阁附近。
她们总算走到车旁,正要上车。
顾骁野递过来一盏花灯,脸上没什么表情:“拿着。”
许落微怔,竟是先前碧云问她喜欢什么花灯,她随口说的那盏绣球灯。
她竟不知顾骁野是什么时候买的。
许落默默接过来:“谢谢。”
“不必。我不过是执行二哥的吩咐。”
顾骁野平静地说,拉过侍从手里的马缰绳,翻身上马。
许落提着花灯,心里原本升起的一点感动顷刻间消散。
是了。
书里顾骁野虽然对顾家人没什么感情,但顾驰渊却是个例外。
便是后来顾骁野弑父杀兄,残忍杀死侯氏,却也终究留了顾驰渊一命,只将他软禁至死。
顾驰渊性情和煦温雅,幼年时,对失去母亲的顾骁野甚是照顾。
而顾骁野最喜欢的,也是这个二哥。
当初侯氏执意让顾骁野为奴,顾驰渊还为此与侯氏吵了一架,却终究因为年纪太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作罢。
这些年顾驰渊没少在顾英奇和侯氏面前帮着顾骁野说情,只可惜两人都是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
渐渐地,顾驰渊也有些心灰意冷。
再加上他被顾英奇委了许多军政要务,平日忙得很,府里的事也便渐渐管得少了。
但,顾骁野恢复身份入了军营,对他毫不吝啬表露善意,在军中对他照顾有加的,仍是顾驰渊。
所以顾驰渊先前吩咐“许姑娘若喜欢什么灯,只管给许姑娘买了便是”,顾骁野便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许落心道,她要谢的人,还真应该是顾驰渊。
要不是顾驰渊,顾骁野今天很可能都不会救她。
回了梅苑时,许落没敢让许夫人知道自己被踩踏的事,只偷偷让碧云给上了些伤药。
至于那盏绣球灯,她随手扔给了碧云。
*
顾晋鹏发怒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用鞭子抽人。
此刻,他正疯了一般,狠狠地抽着在地上滚做一团,哀哀哭告求饶的侍女。
也是这侍女运气不好,他回来时,恰在府里和这个侍女撞个正着。
他认得这个侍女,是侯氏派去服侍顾骁野的人。
星月阁的酒宴上,得知顾骁野要跟着崔烈去南江,顾晋鹏心里不平衡,积了一肚子气。
偏这侍女没长眼,竟差点撞到他。
他干脆将这侍女拖到了院里,拿了鞭子恶狠狠地抽。
顾骁野而今入了军营,身手见长,身边还有崔烈安排的侍卫,他不能耐顾骁野何,只能拿顾骁野身边的侍女撒气。
“晋鹏,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
闻讯赶来的侯氏大步进来,拉住了顾晋鹏。
顾晋鹏脸色难看,“娘,您别管我。”
“我知道你爹没让你去南江,你心里有气。”
侯氏慢悠悠坐下,“可你抽迎香一顿,又能管什么用?”
顾晋鹏恨恨丢了鞭子,闷声道:“他现在今非昔比,爹又偏心他,我还能怎样?”
“说起来,还不是住在梅苑的那位,跟你爹说什么他以后能助你爹一臂之力,你爹才这么看重他。”
侯氏冷笑,“自从她一来,这府里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她说什么,你爹就听什么。我都不知道,这府里如今到底是谁做主了。”
侯氏酸酸地说,“偏你爹还让渊儿供菩萨似的供着她,非让我今儿在星月阁定了位子。远儿这么多天没回来,我这个做娘的他都没时间陪,却偏要亲自陪着那位去逛花灯!”
顾晋鹏猛地抬头,面色凶狠地掣剑在手:“干脆一剑把她杀了,便什么事都没了!”
侯氏很不赞成地看他一眼,“娘就说你这性子,太冲动。你要真杀了她,你爹还能善罢甘休?”
顾英奇走的时候可是特意嘱咐她,许家母女若有闪失,唯她是问。
顾晋鹏恼恨地说:“那也不能由着她在这里兴风作浪!”
侯氏微微一笑,“你放心,娘倒是有个计划,既可以让她受些教训,又能让那贱婢的儿子,去不了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