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英奇这一剑,终究是没有刺下去。
他红着眼,步伐踉跄地走了。
屏风外,旁听了一切的顾骁野,瞳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黑阴戾,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当年他和母亲突然被禁足不得出,一向疼爱他的父亲再也不见踪影。
那年冬天,那场大雪里,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身体,悬在高高的房梁上。
从此,他的人生便跌入谷底,如泥足深陷,苦苦挣扎。
这么多年,顾家所有人对他母亲的死讳莫如深,半个字也不提。
他只隐约猜到,或许,是母亲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顾英奇,而失了宠爱的母亲心灰意冷下,才选择自尽。
他从未想到,母亲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这场阴谋的主导者,竟是侯氏。
十五年了。
既然现在老天让他阴差阳错发现了真相,那作恶的人,也该受到报应了。
顾骁野冷戾阴鸷的目光盯着房里的侯氏无声看了片刻。
随即,他冷漠转身,大步离开。
顾骁野回到行宫时,径自去找了小皇帝。
小皇帝还没睡,正在玩从民间集市买来的各种玩具。
“顾爱卿,快来帮朕看下这个九连环怎么玩。”
看见顾骁野进来,小皇帝连忙喊。
顾骁野拿在手里,三下两下就拆解开了。
小皇帝看得眼神发直:“顾爱卿你好厉害!”
“皇上在郧州城已然呆了多日,不如明日,就启行去庆州如何?”
顾骁野平静地说,“庆州泥塑可是一绝,那里好吃好玩的,不比郧州城少,离着郧州,也不过一两日距离。”
“好啊,我早就听说过庆州泥塑花样很多,很好玩的。”
小皇帝面上微喜,“这郧州城朕也正好呆烦了,那明天就出发去庆州!”
房中,劫后余生的侯氏,抱着顾驰渊痛哭。
曾经她设计害死凤云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生怕被顾英奇发现真相。
可是顾英奇从来没有怀疑过,反而,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提到凤云的事。
甚至为此迁怒于年仅两岁多的顾骁野,再也不肯去见这个孩子。
侯氏想要探一探顾英奇的底线,教唆顾晋鹏欺负顾骁野,害得顾骁野摔破了头,流血不止。
她故作惊惶地去通知顾英奇时,顾英奇的反应却甚是冷淡。
自此之后,她一点点触碰顾英奇的底线,愈发肆无忌惮地为难起顾骁野来。
哪怕她暗中指使相士,将顾骁野说成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哪怕她让顾骁野在府里当了那么多年任人欺辱的仆役,顾英奇都没有说过她一句不是。
可是今日,他竟然拿着剑要杀她,怎能不让她心胆俱裂。
要不是侍女听到不对劲及时去叫了顾驰渊,要不是顾驰渊及时挡在了她身前,她早就死在了顾英奇的剑下。
她能看出,顾英奇那一剑,半点没有留情面,是真的要她死。
这么多年过去,她本以为当年之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不会有谁能发现真相。
谁能想到,锦衣卫竟从侯家老宅,翻出了那张方子!
锦衣卫,那是顾骁野的麾下。
是顾骁野,是他翻出了这桩陈年旧案。
侯氏猛地握住了顾驰渊的手,“渊儿,是顾骁野公报私仇,派锦衣卫去了你外公家,才……”
顾驰渊已然心力俱竭,语声微厉:“娘,别再说了!”
侯氏一愣,到底住了嘴,只是看到顾驰渊一说话,伤处的血便往外滴答,她不免又哭起来。
顾驰渊看了眼满脸涕泪的侯氏,又觉不忍,又觉心痛。
到底还是无声叹道:“娘不为我去叫府医吗?”
侯氏这才惊觉,慌忙去找侍女叫了府医来。
府医还没为顾驰渊处理伤口,老管家突然惊慌失措地来报:“夫人,二公子,刚老爷……”
他一路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刚老爷去马厩取马,突然吐了一口血,老奴看他脸色不好,想劝他回房休息,可他理也不理,骑着马就走了,老奴担心老爷会出事……”
顾驰渊和侯氏脸色俱都变了。
顾驰渊强撑着身体站起,召集了府里的侍卫,“去找我爹。”
然而根本找不到。
最终查到的消息是,顾英奇疯了一样纵马出城,不知去向。
“许姑娘,许姑娘!”
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在梅苑外响起。
已经熟睡的许落被惊醒,连带着许夫人和许元明也都起来了。
来的人是顾驰渊。
他的脸色雪白如纸,胸前还有大团血迹洇湿了衣袍。
许落还没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已然朝着许落深深行了一礼,“许姑娘,驰渊有急事,想求许姑娘帮忙。”
他想问许落,顾英奇的去处。
许落这才知道及几个时辰前,发生在顾府的变故,也因此知道了,多年前的顾府隐秘。
一时之间她心神俱震,就连许元明和许夫人也呆住了。
顾驰渊苍白着脸,声音轻微发颤,透着难以克制的焦急,“许姑娘,你向来料事如神,可否帮我算算,我爹有可能去了哪里。”
许落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顾伯伯可能去了庆州。”
顾驰渊怔住,“庆州?”
许落轻叹:“三公子娘亲的墓地,就在庆州城外的松柏陵。”
顾驰渊突然明白了什么,朝着许落躬身行了一礼:“谢谢许姑娘相告。”
他脚步踉跄着奔了出去。
许落和许元明送他到梅苑门口,就见那里已然等着数名侍卫,顾驰渊焦急吩咐,“去庆州松柏陵!”
他才要出发,竟是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侍卫慌忙扶住他,惊呼出声:“二公子,二公子!!!”
“快把他扶进来。”许元明赶紧开口。
顾驰渊牙关咬紧,双眉拧成了团,额头虚汗淋漓。
许元明扶着他,给他喂了杯热茶,他才微微缓过神来,挣扎着就要下榻,“我得去找我爹。”
许元明皱眉道:“你这样根本到不了庆州,让侍卫去找就可以了。”
顾驰渊咬了咬牙:“我必须去。”
侍卫就算追上顾英奇,也劝不回顾英奇。
万一顾英奇真有什么事,他这个做儿子的如何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