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才一松手,许落立刻拔腿就跑。
她不忘对留在原地的侍卫说:“你们快点送我回去。”
顾骁野刚为他娘亲复完仇,想必心中那股暴虐杀意还没完全消散。
让他先独自冷静冷静再说,免得殃及无辜。
顾骁野望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暗林拐角处,沉默地在冷寒刺骨的松柏陵里,站了许久。
他回身,凝望着夜色中无声伫立的墓碑,抬手,缓缓抚上墓碑上梅凤云那三个字,心头微微哽咽。
顾驰渊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的呼吸异常微弱,气若游丝,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许落只能连夜命人去请庆州各大医馆的大夫,来帮顾驰渊会诊。
好在这其中有个大夫医术还有两把刷子,开了几剂药方,愣生生将顾驰渊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等到顾驰渊这边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东方已白,天都快要亮了。
许落头晕眼花,才想要去休息一会儿,温平竟然找了过来,神色焦虑:“许姑娘,三公子一夜未归,属下很担心出了什么事”
温平原本是来找顾英奇,想请顾英奇想办法的,只是顾英奇自己都病了,他没办法,只好求助于许落。
许落:“”
这顾家的人,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
只能带着温平,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松柏陵。
果然,远远就看见顾骁野站在梅凤云的墓碑前,一动不动。
许落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慢慢地走到了顾骁野的身边。
“三公子。”她轻声道,“回去吧。”
顾骁野静静地站着,恍若未闻。
许落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
初升的朝阳照亮碑上“梅凤云”那三个字,许落想起梅凤云的死因,心里不知为何,很有些难受。
她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轻轻拉住了顾骁野的手,他的手,仿若寒冰一般彻骨冰凉。
许落紧紧握住了。
掌心传来的温软暖意,终于让顾骁野动了动,他侧头,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她。
“三公子,”
许落柔声说,“伯母已经知道你为她报仇了,你再站在这里,她该心疼了。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顾骁野瞳眸漆黑,深深地凝视着女孩。
他的目光,从许落的脸上,慢慢落在她紧握着他的手上。
重新对上女孩带了些许期盼的眼神时,他终于嘶哑地开口:“好。”
许落就这样牵着顾骁野,一步步走出了松柏陵,顺带,还送他到了皇上下榻的府邸外。
“好好照顾三公子。”
许落嘱咐温平,“他冻了一夜,让人给他熬点姜汤,别到时候又生病发热了。”
温平自然一迭声地应了。
顾骁野无声地注视着许落。
许落冲他露出个温柔的由衷的笑容:“三公子,多保重。”
许落一行翌日就离开庆州,返回了郧州城。
顾驰渊病重未愈,顾英奇却始终都不曾来探望过顾驰渊。
好像这个儿子的生死,与他无关一样。
顾驰渊主动辞去了官职,郧州庆州的事务,由顾英奇的老部下、原来的长史徐修暂时接管。
顾英奇没有半句挽留之语。
他当初对顾骁野有多绝情,现在对顾驰渊就同样有多绝情。
不过这也是顾英奇一贯的处事风格,爱便爱到极致,恨也恨到极致。
他一回顾府,就将侯氏的衣物杂物,全都一把火烧了。
他甚至不许为侯氏办葬礼,不许侯氏入顾家祖坟,更不许顾府的下人为侯氏服丧。
侯氏死了,顾府半点动静也无,连个白幡都不曾挂。
眼看着顾家遭逢大变,许元明也是心下恻然,劝慰顾英奇一番后,终于决定离开郧州城。
他雇了两辆马车,一辆专门用来装他那些宝贝石头,一辆给许落母女乘坐,准备离开郧州,去往南江。
临走前夜,许落最后一次去探望了顾驰渊。
见到许落来,顾驰渊有些费劲地起身,许落连忙扶住他,“不用起。”
顾驰渊低声咳嗽着,“这么晚,许姑娘怎么来了?”
许落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将明天就要启行的事说了。
顾驰渊握着茶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许姑娘走了,顾府,该更冷清了。”
一时之间,许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他好好养伤。
“你和顾伯伯到底是父子,再说过去的事错不在你。”
许落说,“等顾伯伯想明白了,他会原谅你的。”
顾驰渊涩然道,“许姑娘你是不知道,我爹对梅姨的死,有多在意。他不可能原谅我。还有三弟”
提到顾骁野,许落顿时想起当日侯氏惨死的一幕,不免道:“二公子,三公子他自幼过得太苦,未免性子有些偏执,行事也残忍了些,冤家宜解不宜结,二公子不要恨他”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再想了。”
顾驰渊说,“等我伤好了,我会离开顾家。”
他并不奢望顾英奇的原谅,这个顾家,他也无意再待下去。
“你要走?”许落讶然。
顾驰渊点头,眼中带着深深的落寞,“我想回庆州我外公家,以后,就留在庆州陪我外公,不再回郧州城了。”
顾府对于他而言,也已没有回来的必要。他也没有脸回来。
许落心绪有些复杂。
顾驰渊不经意转了话题:“听说许姑娘此去,会在南江定居?”
许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许元明是会在南江定居没错,但她在不在,却不一定了。
她还得去找公孙闻,不会留在南江。
若是找到了,她会彻底离开,若是找不到,她可能还是会回到许元明和许夫人身边生活。
“南江离着庆州不远,以后若我有幸去南江,定去拜访许姑娘。”
顾驰渊看着许落,微笑道:“到时,还望许姑娘不要将我拒之门外才好。”
许落也笑了,“只要我在家,你就肯定不会吃闭门羹。”
她在,自然会欢迎顾驰渊来做客。
可她若那时已经走了,许元明让不让他进,那就另说了。
从顾驰渊的居处出来时。
许落想了想,还是去暖阁找了趟顾英奇。
出事后顾英奇再不曾回过以前与侯氏的住处,反而天天住在暖阁中。
许落到的时候,他正在暖阁里独坐,望着窗外出神。
近来顾英奇好像总是喜欢出神,许落几次来找他,都见他魂不守舍的,估计是在追思旧事。
许落告知他明日就要启行之事。
犹豫了一下,她提到顾驰渊的决定,“二公子说,等伤好了,会去庆州城,以后就陪着他外公一起住。”
顾英奇淡淡道:“挺好。”
许落:“……”
还是忍不住劝了两句,“顾伯伯,过去的事,是侯氏所为,二公子也是受害者。等过段时间,就派人去将二公子接回来吧。他到底,是您的儿子。”
“不必了。侯氏罪不可恕,害死了凤云,虐待阿野,毁了我大半生。”
顾英奇提到侯氏,脸色就阴沉起来,“我看到他就会想到侯氏,所以他不回来,最好。”
许落说,“那您当初看到三公子,也想到梅伯母了啊,可您最后不还是接受了三公子?”
顾英奇斩钉截铁地说:“那不一样。”
看到顾骁野,诚然会想到梅凤云,可心里生出的,至少还有残存的爱意。
可他对侯氏,只有恨,只有恨。
许落无奈,到底也没法再说什么。
顾英奇在大事上决断分明,也能听得进去意见,可在情之一字上,却有种超乎异常的执拗与怪癖。
除非有一天他自己想通,否则,怕是他和顾驰渊的关系,很难有所改善了。
许落告别顾英奇,路过花苑时,发现一株梅花竟是开了。
冷冽的寒夜里,那株红梅开得正盛,一小朵一小朵灼灼在枝头绽放,暗香浮动。
许落顿住脚步,一时之间,竟颇是有些感慨。
想起去年初入顾府时,也是深冬时节。
那会儿顾驰渊正忙着准备顾英奇的寿宴,这红梅树下,还跪着被顾晋鹏肆意欺辱的顾骁野。
而今,顾骁野和顾驰渊的境遇竟是已经掉了个个儿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却听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道:“怎么,没能帮到顾驰渊,很失望?”
许落回身,果然就见到顾骁野不知何时,立在小径那头。
他该是早就来了,怕是,连她和顾英奇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才会说出这种话。
许落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我叹气,不是因为二公子,而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许落伸手抚了抚花枝上尚余有残雪的红梅,轻声说,“去年我刚来顾府时,这梅花,也是如今日一样,开得这般明丽。”
顾骁野缓步走到她身边,盯着这红梅,也出了神。
他记得去年冬日,那场大雪里。
他跪在这梅花树下,远远望见一个发丝上系着鹅黄发带,穿月白留仙裙的少女,站在暖阁门边,朝着他的方向看得专注。
他抬眸朝她望过去,她却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那时他何曾会想到,这个冰天雪地里惊鸿一瞥的少女,竟会在一年之后,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他的心里。
从此,再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