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年幼的穆长萦常常在母亲的这声质问下浑身发抖。这一次,只是因为她玩的很晚就被母亲罚跪在灵牌面前不断的检讨。她不知道灵牌上被母亲写成父亲大人四个字的人是谁,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旦发错就要跪在这个从未见过面又被严令禁止谈起外祖父的灵牌前?这一直都是穆长萦不解的地方,哪怕到现在都不明白。母亲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她不敢问,也不能问。
每次她跪在自己的外祖父灵位前,她都会听母亲讲外祖父的亲身遭遇,很多人想杀他,杀手,毒药,被人扼住喉咙。每当穆长萦听到这些的时候都会为之一颤,不敢想象自己的外祖父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她曾经问过母亲,最后外祖父是怎么死的?她说,他是被亲近的人送到外面,五马分尸车裂而亡,最后杀他的人还让受惊的马群碾过他的尸体,践踏如泥,未留全尸。
穆长萦是怕的。尤其是自己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会用这些死法威胁她。
“母亲——”穆长萦感觉头上湿漉漉的,所有不好的回忆一股脑的进入她的脑海,她不知道自己身陷何处,在她身边有一个可以救命的绳索,她死死的攥住它不让它消失,这是她可以活下去的证明。
“母亲!”穆长萦骤然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才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王——爷——”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穆长萦能够清楚的看清莫久臣的眼眸隐藏在睫毛挡下的阴影中。她下意识的抬手,发现自己正攥着他的手腕,她不好意思的缓缓松开,松开之后便看到他手腕上的红印子,心情跌到谷底,不会是自己伤到他了吧。
莫久臣见她已经睡醒,将手里的帕子扔回水盆里。穆长萦立刻会意,怪不得自己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别是莫久臣在给她擦脸吧。
“清醒了?”
穆长萦点头。
莫久臣黑着脸下床,晃动着自己的手腕:“因为你,本王再次早朝告假。”
穆长萦摸了摸鼻子,昨夜醉酒,完全断片。她不确定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不过看到莫久臣铁青的脸和他刚刚扔掉的帕子,还有这熟悉的莫久臣的房间,她就知道昨天的自己一定又出糗。出糗倒还好,反正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在莫久臣面前丢人,只是自己醉酒之后向来口无遮拦,可千万不要说一些不该说又不能说的话。
“嘻嘻嘻。”穆长萦笑的心虚:“我昨晚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吧。”
“除了发疯之外没做别的。”
“······”穆长萦怕的就是耍酒疯好吗?
穆长萦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幸好衣服还在。她知道自己有醉酒脱衣的坏毛病,现在看着衣服完整看来自己还不算太疯。她看着莫久臣不断晃动的手腕,不好意思说:“我帮你上药吧。”
莫久臣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红印子,没想到“柳扶月”的力气可以这么大。
昨天夜里,“柳扶月”恐惧的躲在角落醉言醉语又哭又笑,一直在求着她的母亲饶他一命,莫久臣没有机会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所以就放弃审问。外厅终究不是可以睡觉的地方,莫久臣等到“柳扶月”苦累睡着后,将她横抱起来送进房间,这一送不要紧,要紧的事,他的手腕却被她狠狠的攥着在她的手里无法脱身。整整一夜,莫久臣被迫坐在她的旁边休息,期间又听到她的抽泣声以及看到她额头的冷汗。为了避免“柳扶月”因酒生病给他带来麻烦,不得不让丁午送进一盆水来,他偶尔就给她擦擦额头和脸上的泪水,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也正是因为莫久臣无法脱身,这才耽误了他今日早朝的时机。
莫久臣现在看到“柳扶月”不好意思的表情,说:“会有人帮本王上药,你还是想想如何与本王解释你为什么醉酒?”
穆长萦为了自保肯定会解释。可是,她也不能告诉莫久臣,因为莫念珠的腿断了,她高兴的不得了才自己借晚宴的酒偷偷庆祝吧。这不是在莫久臣面前找死吗?
“我——”穆长萦想了想:“我就是多喝了两杯,哪里知道昨天宴会上的酒后劲儿那么大!”
这方面确实是莫久臣的疏忽,他从来没有了解过“柳扶月”的生活习惯,对她大部分的了解都源于监尉司的调查,尽管两人相识两年,他也从未主动的观察“柳扶月”的特性,更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喝那么多的酒并且酒量极差。
莫久臣头疼,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的他这次真的是头疼,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在现在追问,只是问到说:“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魏氏?”
魏氏?
穆长萦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上一次听到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就是桃溪在介绍柳扶月的家庭情况时候提起过,魏氏正是柳扶月的母亲。她不知道莫久臣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不会自己昨天晚上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为了不让莫久臣怀疑,她含糊笑着说道:“嗯等桃溪腿伤好了,我们就回去看看。”
“嗯。”莫久臣有些累了,让“柳扶月”继续休息,自己则是去到隔壁的外室躺在摇椅上小憩。
穆长萦偷偷下床,趴着门看着不远处的莫久臣当真是在休息,自己对他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自己酒品不好的一个晚上怕是折腾坏他的了。不过看在他现在没有任何的其他情绪,是不是就证明自己昨天晚上没犯什么错误?
哎——
穆长萦大大的叹了一口,喝酒误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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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当宁作为兵部侍郎正在昭阳殿向莫帝汇报接下来对军需的投放,两人正在你一来我一来的商讨,就听到门外的公公通报星司局钦天监徐源时有要事要报。
徐源时可是莫帝身边的红人,更是莫帝信奉天命的关键人物。莫帝听到他有要事,政务也不谈了立刻让人将徐大人请进来。
徐源时抱着文书走进来,与在殿中的华当宁相视一眼,立刻来到莫帝跟前:“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莫帝着急:“可是关于天意?”
徐源时答道:“正是。”
华当宁十分有眼力价,请旨道:“微臣还要见鲁朝的使者共商两国交接兵房部署,暂且告退。”
涉及天意,莫帝便不留华当宁,请他出去。待到华当宁离开后,莫帝赶忙问徐源时:“是什么天意?”
徐源时答:“几天前陛下让臣算我朝与鲁朝联姻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快说说。”
“天意所显,我朝与鲁朝联姻共谋和谐乃是上等天意,虽然我朝得到的利益不如南商多,但是可保两国交接之处我朝边境城镇百姓稳定发展少则十年,多则三十余年。”
莫帝高兴:“那太好了!朕一直担心鲁朝皇室向来喜欢出尔反尔,若是联姻之后仍旧进犯边境,那朕可是得不偿失。有徐大人通报的天意,朕就放心多了。那可算出谁去和亲最为合适?”
徐源时答道:“臣已经将两位适龄公主的生辰与鲁朝新国君的生辰算过,最为合适的乃是二公主依锦公主。”
莫帝与莫久臣暗地里商量过要不要让莫念珠去联姻,莫帝有这个想法与太后说了此事,太后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一直犹豫不决,后这事就因为念珠郡主受伤就暂时搁置。鲁朝使臣为表诚意呈上了鲁朝新国君的生成八字,还请南商的君主看在他们真诚的份上将两位公主的生辰八字一并告知。当时徐源时就在现场,是他主动提出两国联姻的生辰八字可交给他看,暂时免去了莫帝对鲁朝使者咄咄逼人的不满。所以这才有了徐源时今日的禀告。
“要依锦去吗?”莫帝可舍不得:“鲁朝皇室向来残暴不仁,朕的依锦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臣对鲁朝皇室的作风颇有耳闻,依锦公主性子柔软嫁过去说不定当真会遭遇痛苦,而且依锦自幼体弱,怕也不会适合鲁朝的水土。”徐源时下跪道:“所以臣自作主张,将所有朝中适龄未出嫁的女子的生辰八字全部算了一下,其中选出几位与依锦公主有相似命格,并且能够替代依锦公主远嫁鲁朝的人名写在名单上,若是能够这些当中选出一位可以代替公主远嫁,便可免除陛下的担忧以及依锦公主可能发生的意外。”
说着,徐源时将手中的公文双手高举过头顶递给莫帝。
莫帝接过来文书打开来,上面一共三位女子的名字,第一位便是郡主莫念珠。他目光流转,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徐源时所想。按照以往,他会非常满意徐源时的自作主张,在他眼里这是徐源时在为他解决烦恼,他能够算出天意,那便是上天给他的选择。可是徐源时是莫久臣的好友,他的这位臣弟推荐莫念珠联姻,徐源时后脚就推选莫念珠,实在是太巧了。
莫帝只是一心信奉天意追求长生不老,可是他不傻,知道是非曲直,知道朝中满是算计,更知道他的这位臣弟聪明过人,不可揣测。
徐源时听不到莫帝的回馈,抬头说道:“陛下,上面的三位女子除了念珠郡主是皇亲国戚之外,其他两位只是官家女子,如若联姻还需要陛下封其她们为郡主才可。关于封号,臣也已经算过并写在后面。通过帝王馈赠改变的命格,可以与依锦公主相似,成为我朝与鲁朝联姻修好的契机,会达到保佑我朝边境百姓安稳的目的。”
莫帝看着徐源时递上来的公文,除了念珠郡主外其他两位女子的后面确实跟着封号名称。只是莫帝一开始也有打算用念珠郡主代替联姻,但是一看想到昨日她被人打伤双腿,现在正在休养,他确实心软了。到底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莫帝对她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难道要考虑这两位官女子?
莫帝犹豫着问:“选择念珠郡主是天意?”
徐源时回答:“若是问天意依锦公主是最佳人选,可是臣有私心。”
“哦?”
“臣在鲁朝使者入京之前便听说他们此番前来有联姻之意,为此臣到煦王府确认此事。回家之后,臣与夫人聊起联姻之事,还是夫人告诉臣太后娘娘有意将依清公主指婚,那么剩下的联姻公主必定是依锦公主。”徐源时解释说:“陛下让臣算两位公主的命格,果然得出依锦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臣的私心就在于此。”
“臣的夫人与依锦公主乃是同窗好友,臣的夫人得知公主可能会被选去联姻便偷偷抹泪,臣与依锦公主从小相识算是朋友,也不忍心让依锦公主远嫁他地。所以臣才斗胆私下算了他人命格。”徐源时请罪道:“是臣擅作主张,冒犯陛下,请陛下责罚。”
徐源时知道自己提前去过煦王府的事瞒不住莫帝。就算是莫帝信任自己,可是高相国一直再派人盯着自己,与其以后被高相国的人反咬一口,还不如徐源时承认一早就去过煦王府见煦王爷并且说过联姻的事。这样反而会打消莫帝的顾虑不给高相国一党可趁的机会。
莫帝怎么会惩罚徐源时,尤其是听到他为依锦这般着想当真是戳到他的软肋。只是他有恻隐之心,问道:“念珠郡主是最合适的命格?”
徐源时说:“天意所显,不管是哪位去联姻必定会遭遇一场大的变故,这些人里只有念珠郡主的命格能够扛的起。”
一提到危险变故莫帝的心就更颤抖了,他看着莫念珠的名字纵然心有不忍还是下定了决心。周家很快就有另一个女子入宫,绝不能让周家在宫里生根发芽啊。为了后宫,为了依锦,莫念珠必须走了。
徐源时从昭阳殿里出来走了很远的路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等着自己的华当宁。
华当宁看着认出来了,摇着扇子上前:“怎么样?成功了?”
“成功了。”徐源时白了一眼华当宁说:“你瞧瞧你出的馊主意。”
华当宁笑了:“我出什么馊主意了?”
“还不是——”徐源时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旁人压低声音说:“让莫念珠代替公主联姻。”
华当宁立刻推脱责任:“唉!让莫念珠吃苦头的不是我,是煦王。让莫念珠离开的也不是我,是陛下。源时,你不要一直看着你的破天象,没事多揣摩揣摩两位主子的心。”
“那是你的两位主子,不是我的!我徐家不信这些!”徐源时不服:“还有,天象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不是你口中的破烂!”
“得得得。”华当宁一向都依着徐源时:“是我不懂,是我无知好了吧。”
徐源时不想理他:“你们还让我说谎,简直就是过分。”
“话不能这么说,我和煦王爷可没让你说谎。”华当宁边走边与他说:“两位公主的命格你都算了,是不是依锦公主的命格更适合?”
徐源时尊敬天意:“是。”
“两国联姻不用你算也知道两国利害吧。”
“是。”徐源时还真没算个这个,只要在朝为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南商与鲁朝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家夫人确实舍不得依锦郡主吧。”
徐源时点头,天大地大,夫人最大,他会充分考虑夫人的感受的。
华当宁摇着扇子:“其他女子的命格你也算过吧。”
徐源时承认:“嗯。”
“是不是莫念珠的最合适?”
徐源时不得不承认:“嗯。”
“这不就结了!”华当宁收起扇子说:“我们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选择而已,哪里是欺骗?再说,其实你我心里清楚,算不算命格是其次,两国之间和平解决问题才是根本。”
这一点,徐源时不否认。
华当宁转着手中折扇,笑着说:“所以,徐大人不必自责。命里有时终须有,如果这就是莫念珠的运,谁也阻止不了。说到底,咱们所有人的命不都在陛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