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后来顺和斋内的谈话,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半个时辰后,裴元厚推门而出,自嘲一笑,撤了跟在蟠龙学府几人身边轮岗监视的监察司探子,至于一直跟在相国身边的两名知微境高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当然,也不会有人问起。
三天以后,赵西枫等人收到来自钟璃的消息,可以自由在京城走走了,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晚,孙文贞拉着董二胖出去考察京城的酒楼,二人出门后不久,顾清源也出门了,赵西枫问他去哪里,他笑而不答。
修行完毕后,赵西枫百无聊赖,于是也独自走出客栈,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盛京城地处帝国江北,冬季时节虽比不得西北那般落雪如毛,寒风透骨,却也是十分寒冷的,如果这是在蟠龙镇,那街上肯定不会有什么行人,哪怕是平日里最热闹的东集,然而这里毕竟是一国之都,在城郭外西郊的一处普通客栈之外,来往之人依然络绎不绝,大部分都进了街对面的酒楼。
赵西枫停停走走了好几圈之后,还是跟随着夜中灯火来到了酒楼门口。
不同于他一路的想象,京城的酒楼并非比洛北城的更加高大雄伟,也没有极其细致的雕梁画栋,只是在一片枯林中星罗分布着七栋低矮的建筑,看上去与一般民房并无不同,但在烛光树影的层层叠叠之间,也别有一份旷达与雅致。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是京城一年间最有名的酒楼了,相传学运领袖梁东元,就是在楼里奋发立志揭开科举的肮脏弊案,于是常有学子在此聚会,谈古论今,针砭时弊,其中不乏一些声名在外的才子,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学运活动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
就在前一阵子,梁东元在一次游行集会后被歹人暗杀,第二天数百名学子在这里集会,悼念心中的精神领袖,那一天,盛京天降大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和大雪一起落在这座城中的,还有梁东元的千古名声,自此以后,这个死在“保皇派”手中的普通书生不再普通,他的名字变成了学运的一面旗帜,一种图腾,甚至有学生说他是当代圣贤。
在这种氛围下,西郊这座酒楼也随之声名鹊起,一时间游客数量大涨,就连酒水的销售量也翻了三翻。
赵西枫当然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他抬头看着酒楼随意潦草写就的店名“不须归”,心中默默想到,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这趟进京还是要归去的,并且要带着父亲一同归去。
正在赵西枫抬头出神的时候,忽听有人对他说道:“喂,我们这儿可不卖酒给小孩的。”
赵西枫闻言看去,在桃树枯枝下找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第一次让赵西枫对“女人”产生理解的女人。
西北苦寒,女子往往都需和男子一样下地劳作,于是常年日晒风吹之下,其实性别差异有时候看上去并不那么明显。而赵西枫的几个同龄人中,李璇自小性子娇弱,赵西枫一向将其视为妹妹,至于钟璃,冷峻霸道就连一般男人也比不上,虽然容颜俏丽无双,但和女人这两个字也不太沾边。
但是眼前这个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的女人,身形高挑,嘴角上翘,丝绒长裙顺着一身温柔的曲线流淌而下,脖颈下一抹狐裘为其平添了几分妩媚,整个人在大气而不失婉约,比江南道那些梅雨泡出的女子多了几分明朗,又比北地风沙中的女人多了一缕娇艳。
这样的女人,往往都是话本小说中剑仙的红颜,或者演义故事里君王的宠妾,看之只需一眼,忘之则需一世。
那女子见赵西枫不看招牌了,而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半晌也不言语,无奈点头说道:“没错了,这里就是不须归,想必这位公子是为了梁东元梁先生的事迹,慕名而来的吧,不好意思,小店还要做生意,若不消费谢绝参观,我看公子怎么说也还未满十六,所以不能在本店买酒,还是过几年再来吧。”
赵西枫回过神来,微笑摇头说道:“这位姐姐,学生只是在附近赞助,晚上穷极无聊,四处走走看看,并不认识什么梁东元,自然也非慕名而来,耽误您的生意实在不该,这厢给您赔罪了。”
“你不是学运弟子?看你装束打扮应该也是官府学办中的学生,只是口音听着像西北那边的,”那女子稍有怀疑,继续问道。
“确实不识梁先生,也不曾参加学运。”赵西枫摇摇头。“对于学运思想倒是有一些了解,但并不完全认同。”
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表情甚至有些欣慰,只听她紧接着说道:“不认同就好,给你说啊,其实姐姐我也不太认同的,这些个学生,不好好读书,天天在我这里喝酒吹牛,说要新政,要仁宗皇帝下台,结果我在店里这么长时间都没听出来他们的新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拉一群读书的在朝堂上吵架,谁吵赢了听谁的吧,可是要是没有了皇帝,谁来裁判他们输赢呢?”
“姐姐莫要问我,我也不知呢,”赵西枫笑笑说道,“不过方才你说的话里,也有学生不敢苟同之处。”
“嗯,那你说来听听呀。”女子双手抱臂,一副颇有兴致的表情,成年以后遇道的男子,那些不知她真实身份的人往往被其美色震慑,要么束手束脚,要么故作姿态,而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些人,一个个又吓成了鹌鹑,相处起来实在没意思,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外乡小子,自然要好好逗弄一番了。
赵西枫笑笑说道:“有两点,一是学生家在西北,此番求学上京,离家不知几千里,念及家中父亲老迈,就想带一壶京城好酒回去尽孝,姐姐却不愿成全我,你禁卖我酒却不问缘由,这是你不对。”
女子收起玩笑神色,肃然点头,说道:“原来是尽孝之酒,那却是是我不对,呐,这一坛姑娘我送你了,不须归状元红的三年陈,聊表愧退之意,不知二是什么呢。”
女子变魔术一般掏出一个瓷坛,递给赵西枫。
赵西枫手持酒坛,半晌之后忽然一掌拍开封泥,豪饮两口之后,促狭笑道:“这第二点嘛,谁说未及十六就不许饮酒呢?我可是从四岁开始喝大的,这坛归我了,容我再进店买一坛带给家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