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依然温和地笑着,她把李斓曦搂在怀里安抚,对铃兰说:
“你去告诉韩世子,就说本宫知道他来过了,等午膳后再让他来给本宫请安即可。”
铃兰点头应下,后退了几步准备往外走。彩棚里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梁文君站起身给太子妃行礼,轻声说:
“娘娘,我想去燕子溪走走,那里的桃花开的正好呢。”
梁文君一边说,一边含笑看向正噘着嘴生气的李斓曦。
铃兰停住脚步,微笑着垂手等候。梁小姐最是温柔体贴,公主的暴脾气也就她能制得住。
果然,正在生气的李斓曦一听见梁文君的话,立刻从太子妃怀里坐了起来,高兴地说:
“皇嫂,我和表姐一起去燕子溪玩。”又拉起梅若彤的手说:
“颍河,你没去过那里,和我们一起去,我让人在那边摆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赏花。”
太子妃含笑点头,看着李斓曦一边一个拉着梅若彤和梁文君从彩棚的侧门离开,便用眼神示意铃兰去请韩清扬进来。
出了彩棚就有几个宫人跟了上来,梅若彤跟着李斓曦沿着青石小路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听到了溪水叮咚的声音。
溪边一座八角亭,已经有宫人在忙着挂暖帘和生炉子。
李斓曦拉着梅若彤和梁文君坐下,高兴地对梅若彤说:
“猎场的宫人每年都自制桃花酿,虽粗糙,却比宫里的好喝很多,表姐和我都喝过,你今天也尝尝。”
李斓曦也不等梅若彤回答,就转头吩咐伺候的宫人去准备。
梁文君含笑给李斓曦和梅若彤倒茶,轻声细语地和梅若彤说着闲话,态度十分亲切。
宫人们还未把午膳准备好,李斓曦忽然盯着溪水对面大声叫道:
“夏风,你给本宫站住。”
梅若彤被李斓曦的大叫吓了一跳,但很快平静下来,李少卿是二殿下跟前得用的人,自然是有资格跟着来猎场的。
真正把梅若彤吓了一跳的是坐在她对面的梁文君,竟然因为李斓曦的一句话浑身颤抖,眼泪汪汪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亭子边往溪水对面张望。
梁文君的贤淑雅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忽然这样失态,自然让梅若彤吃惊不已。
李斓曦有些懊恼,一边怜惜地看着梁文君,一边冲出亭子跑到溪水边,狠狠地冲着呆立在桃林边的夏风吼道:
“死夏风,昨天还说二哥不舒服要在府里休息,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现在就去找二哥过来,不然我晚上就去二哥府里扒了你的皮。”
夏风看着八角亭里的梅若彤和梁文君,郁闷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过就是想到溪边洗一下手,结果手没洗成,却碰到了秦国公主这个霸道丫头。
至于梅若彤和梁文君为什么一起坐在这里,如遭雷击的夏风已经顾不上去思考了。
夏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为难的时候,秋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隔着溪水对李斓曦躬身行礼:
“启禀公主,主子今天并未来猎场,是卑职和夏风贪看热闹,这就准备回去了。”
李斓曦气得跺脚,不停地往对面的梅林里张望,又回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宫人马上过河去林子里寻找。
对岸的桃林粉红一片,夏风和秋影已经快步离开,李彦白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梁文君的眼泪缓缓而落,梅若彤这个时候已经心中了然,无非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个俗套故事。
可转念之间,梅若彤忽然惊出一声冷汗,夏风和秋影是李少卿的贴身随从,又一直称呼李少卿二爷,难道李少卿就是传闻中那位闲云野鹤的二皇子?
如果是,那就是说自己一直在和大晋的二皇子打交道,也怪不得他能轻而易举的迫使韩清扬就范,不得不去林家提亲。
梅若彤在心里冷笑,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和李少卿,不,应该说是和李彦白算得上是很好的生意伙伴,其实别人却从一开始就在提防着她。
那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自然不会愿意让人知道他竟然在和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来往。
李斓曦气呼呼地走回了亭子,对梁文君说:
“表姐不要难过,我一会儿回去就去找父皇和母后告二哥的状。”
梁文君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苦笑着对李斓曦说:
“曦儿,我觉得不舒服,想先回去歇着。”
“表姐,我随你一起回去。”李斓曦忙去扶梁文君,又回头去看梅若彤。
梅若彤起身给李斓曦行礼,微笑着说:
“殿下只管去照顾梁姑娘,我和下人们识得回去的路。”
梁文君失态,此刻已是满脸的尴尬之色,梅若彤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梁文君不好意思和梅若彤对视,只歉意地行了一礼,就匆忙往亭子外面走去。
宫人们摆好午膳后就依次退了出去,亭子里只剩下了梅若彤一个人。
廖勇和青竹走进亭子,青竹低声说:
“姑娘,照公主所说的话看,那位李公子应该是”
“李少卿就是二皇子李彦白。”
梅若彤冷冷地说完,径自在桌前坐下,拿起银筷对青竹和廖勇说:
“你们也坐下用饭,然后我们就回家去。”
青竹已经习惯和梅若彤一起用饭,所以很自然地就在梅若彤身边坐下了。
廖勇有些拘谨,见青竹很无语地斜眼看着他,只得在下首坐了下来。
主仆三人静默地用完了午饭,沿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往猎场门口绕去。这里除了秦国公主,梅若彤和别人并不熟,也不想花心思在应酬上面。
桃林深处,日影渐斜,梅若彤渐渐熄了心里的闷气,边走边欣赏林中美景。
韩清杨的骤然出现,撕碎了梅若彤已经柔和下来的目光。
青竹和廖勇冲到韩清扬面前,把梅若彤挡在他们二人身后。
韩清扬冷笑着瞥了一眼青竹和廖勇,淡淡地说:
“就凭你们两个,以为拦得住我吗?”
青竹和廖勇自知不敌,却丝毫不肯退让。
梅若彤轻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韩清扬说:
“世子看起来很喜欢在树林里骚扰女子,不过你如今已经是定了亲事的人了,好歹也该收敛一些吧?”
韩清扬咬牙冷笑:
“本世子能定下这门亲事,应该都是县主的功劳吧?我今天不想追究这件事,就只问你一件事,贾家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梅若彤当然不知道什么贾家的事情,却能猜到十有八九是李彦白胁迫韩清扬的手段,于是翘了翘嘴角说:
“我若不肯说,世子是不是准备杀我主仆灭口?”
“你是承认这两件事情都是你做的了?”
“是,都是我做的。你想怎么样?”
梅若彤当然不会供出张姨娘,更不屑于去攀扯李彦白当靠山。
韩清扬暴怒,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愤怒却又有些悲伤地盯着梅若彤说:
“我对你从无恶意,不过是不甘心错过,你难道就要这样算计我吗?”
梅若彤轻嗤一声,从一开始,靖勇侯夫妇就没把她当人看,韩清扬这个“不甘心”还真是用的很贴切,当她是一条狗,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不稀罕什么侯府,也不想和世子有任何关系,你当初不若不是威胁于我,又去宫里求赐婚的恩旨,我也不会做后来的这些事情。”
梅若彤淡淡地说完,扭脸看着西面安国寺隐隐约约的殿宇,决绝地说:
“世子若肯从此罢休,我们便各自相安。若不肯,我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说完,梅若彤转身缓步离开,绕向另一条小路。青竹和廖勇持剑倒退着走,紧紧地护在梅若彤身后。
韩清扬眼底已经蓄了泪,看着梅若彤主仆走远,他忽然一拳砸向身旁的桃树。
碗口粗的桃树应声而断,鲜血迅速顺着韩清扬的手掌滴落在了地上。
回京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青油布马车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梅若彤的马车后,直到梅若彤的马车进了西城门,那辆青油布马车才绕向了别的街道。
李彦白主仆在城门附近的街道绕了一圈,又重新出城回到了别院。
刚一进到书房,秋影就开始埋怨夏风:
“都怪你非要去看热闹,又要去溪边洗什么手,现在好了,惹了公主和梁姑娘,怕是连梅姑娘也起疑心了?”
夏风无言可辩,涨红了脸向李彦白请罪。
李彦白依然温和地笑着,待秋影替他解了披风,才坐在书桌后面说:
“梅姑娘聪慧,绝对已经猜到我真实的身份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和她是有约定的,制琉璃的事情她不会推脱。”
秋影松了口气,又有些忧心地说:
“就是公主那边,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梁姑娘今天十分委屈的样子。”
李彦白神色渐冷,淡淡地说:
“若是宫里来人,只管说我病了需要静养,谁也不见,曦儿过来也一样。”
秋影和夏风忙点头,对付李斓曦他们是有经验的。
李彦白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
“矿山那边你们让管事的盯紧点,进度一定要跟上,南边和北边都十分需要银子,仅靠糖和盐的收益已经远远不够。”
“梅姑娘临时休息的地方已经备好了,其他的也都差不多了,最多再需要五六天就可以开工。”
“好,一旦准备就绪,就去告诉梅姑娘,我需要她在开工的时候就过去一趟。”
李彦白说完,起身就往净房里走去,借机掩去了眼神里抑制不住的烦躁。
她今天肯定一直都不开心,韩清扬那个混蛋竟然还敢冒犯她。当然最可恶的是自己,被她发现了真实的身份,她那样一个自尊要强的性子,被骗了这么久,心里一定很难过。
事实上,梅若彤在离开猎场的时候就已经不气了,熙熙攘攘皆为利,她和李彦白正是这种关系,又何必再矫情?
至于韩清扬,梅若彤则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不在乎他所谓的情谊,更不怕他的愤怒和威胁。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梅若彤没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几天后,梅若彤接到李彦白请她出去的消息,正在准备的时候,大哥梅臻阳的信送到了碧桐院。
梅臻阳在信里告诉梅若彤,她退婚并且被封为县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陵城,父亲和祖母接受了李玉珊的提议,准备举家进京为梅若彤道贺,他也会跟着一起进京。
梅臻阳的信写的十分委婉,可梅若彤知道大哥想告诉她的意思:父亲、祖母和李玉珊母女又要来利用她了,让她万事小心。
梅若彤冷笑,把信扔在一边,等着碧溪和小小给她收拾好了行装,便带着青竹去给老太太道别。
这次去矿山,以梅若彤的估计,至少也要待上个十天半月的才行。
老太太又是心疼地搂着梅若彤一顿哭,让焦嬷嬷给装了许多的点心,自己又亲自检查了梅若彤所带的保暖衣物后才肯放她离开。
秦国公主李斓曦果然连着去李彦白的别院闹了两次,只可惜连门都没能进去。
秋影和夏风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却坚称李彦白需要静养,就连李斓曦说是宣德皇帝的意思,秋影和夏风也不为所动。
当李斓曦第三次跑到李彦白的别院时,终于没有人拦她了,可李彦白和秋影、夏风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守卫说是又出远门去了。
李斓曦气得跺脚,一回宫就去就找宣德皇帝和梁皇后告状。
梁皇后一脸冷淡不置一词,只斜眼看向宣德皇帝。宣德皇帝也只是打了个哈哈,安慰了李斓曦几句就找个借口溜掉了。
直到宫人把李斓曦哄着带走,梁皇后才淡声说:
“蒹蕸,你怎么看咱们家的这位二殿下呢?”
太子妃柔和地笑着,扶着梁皇后坐下,又给梁皇后倒了茶递到手上,然后才站在梁皇后身边轻声说:
“母后,我和太子也有几年没见过二弟了,只听人说他这几年越发的怪异。也只是曦儿心善,才总念着他。要我说,母后实在不必为了一个薄情寡性的人伤心。”
梁皇后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说:
“还是蒹蕸你看的清,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我苛待他呢,也就你肯说句公道话。”
太子妃轻轻哼了一声,更加不满地说:
“母后,我实在是心疼梁姑娘,论家世论品貌,咱们大晋哪里还能找出比梁姑娘更好的?偏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说有那么多的高门主母们爱极了梁姑娘,就算是每年的状元榜眼,哪个不是一表人才,何必让梁姑娘这样委屈呢?”
梁皇后叹了口气,把茶盏放到桌上,怅然地说:
“谁说不是呢?洛邑是文君的伤心地,如若是嫁给别人,她是断不会再留在京城的。今年的新科进士我都看过了,并无合适的,再等等看吧。”
“母后说的是,梁姑娘那样聪慧善良的一个人,一定会有个好姻缘的。”
太子妃柔柔地安慰着梁皇后,心里想的却是李彦白昨天晚上去见太子时的样子。
那样儒雅谦和的一个人,听到梁文君的事情便淡了脸色,可见心里是有多么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