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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和回到雨花阁时,泪水便如洪水决堤似的再抑制不住,刷然而下。

心霈自小服侍在舒和身边她是知道的,舒和从未受过这般的委屈。阿玛即便平时严厉,可也真正舍不得动舒和一根手指头。她扶着舒和迈进门槛时,她既心疼又替舒和感到委屈。

皎露是个沉不住气,藏不住事儿的性子,人却也是细心的。她耳报神快,一早听得舒和在慈宁宫受了罚便备好了消肿的药膏与鸡蛋。她见舒和头发零散着,哭得像个泪人般走进来,顿时便招了眼泪下来。她赶上去扶着舒和,见她脸颊上的红印子十分点眼,啜泣着道:“小主儿,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备好了鸡蛋和消肿化瘀的药膏,奴婢伺候您上药。”

她甩开心霈和皎露的手,径自一个人乱走着。泪如泉涌,仿佛撕心裂肺一般:“什么荣宠富贵!阿玛嘴里就只知道这些,如今好了,送我进宫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他们可满意啦?”

心霈与皎露忙跪下,劝慰着道:“小主儿,奴婢知道您的委屈,可您不能说啊,万一被有心的人听了一耳朵去,还指不定传成什么难听的样子呢。”

舒和对这宫里大大小小的规矩本就满腹牢骚,她咧着嘴痛恨道:“这也规矩那也规矩,我遭人陷害想平冤也不对,我说句话还说不对了?”她一边说着,一壁拔着发髻的珠花,狠狠地向外扔去:“什么紫禁城!什么如意珠花!我都不要了,我不做嫔妃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皎露吓得慌忙去捡,心霈扯着舒和的裙角,声泪俱下道:“小主儿,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封后大典,其余小主儿都已经去观礼了。皇后封后您没到场,还去太后那儿被她闹了一通。怕是有的麻烦了。”

舒和毫不畏惧:“还有什么麻烦尽管使劲来,我还怕什么?这宫里乌烟瘴气的,看着一团和气,实际上就是个污糟渊薮之地!”

舒和有些累了,再倔的脾气也终于溃散。她怔怔的瘫在榻上,抱膝痛苦起来。任心霈与皎露劝也不抬头起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皇帝是何时走进来的,他尚穿着朝服。心霈先瞧见了,皇帝示意她和皎露退下。

舒和虽埋着头,可这矫健沉稳的步子她是熟悉的,心下一紧,忍着不再抽啜,却也不抬头。

皇帝额上的青筋蜿蜒得像数条小蛇。他见舒和如此,心痛得嘴角抽搐着,他眼里夹着温情又愧疚的泪,一步一步地走到舒和榻前,缓缓地坐下。

皇帝极其爱惜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直到脑勺。他思量着,自初秋雨夜那日起,已经两个月零七天未曾说话了。

皇帝温沉的手掌抚摸着舒和的发丝,她觉得顿时仿若如春暖阳照拂下来。其实那夜的事情,她自己也不再芥蒂了。不过她一想到如今遭受的种种,皆是由身前这个男子带来。她就如一匹警觉的母狼,抬起头狠狠地搡了皇帝一把。龇牙咧嘴地瞪着皇帝也不说话。

皇帝见她如此,愈发地愧疚。他见她眼里满是血丝,新流的眼泪漫爬过脸颊上旧的泪痕,眼睛肿得像春日里花枝上格外涨红的花苞。他觉得舒和的坚韧执拗,反倒让人更加疼惜,一把揽过舒和紧紧搂在怀里,痛心疾首道:“对不起,对不起。舒和妹妹,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舒和想挣开,皇帝却越拥越紧。她的胸腔紧紧的被皇帝相贴着,她感到难言的温度和赤裸裸的柔情紧紧包裹着自己,心中如碎石相撞,蹭出火热的温情潋滟。皇帝的下颔紧紧地抵着她的额头,她竟觉得心中所有的不甘在这样肌肤相贴的温度下一寸寸消散。

舒和放下自己所有的倔强,任由泪水恣肆自己的面庞。她如落水的燕子扑腾飞起来想找一个温柔的倾诉者:“她们害我,给我下药,还说我是不祥之人,她们要置我于死地。还有太后,她也偏袒她们,她不帮我她还让回春打我。”她摇摇头,泪如雨下黏腻了她的发丝:“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想在这里受委屈了,我不想做你的嫔妃。”

皇帝听她呜咽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心下动容不已:“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委屈,我看着你这样,自己何尝不心痛的?所以我一听说你被皇额娘责罚,下了册后典礼就赶忙过来。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想,那日若不是我莽撞,你也不会不理我。说来也是我不好,我要是当下跟你低头认错,你原谅了我,她们看你不受冷落就不敢这么害你了。”

舒和不忿道:“可是我再这里一日,我就永远无法摆脱这里的污糟,在这里我过得一点也不自在。我不喜欢宫里的珠花流苏,压在脑袋上昏昏沉沉的,我也不喜欢踩着花盆底,跑也不能跑,还得慢悠悠的。”她挣扎着:“这里的日子我一日也不想再过下去了,我想回到从前在家里潇洒自由的模样。”

皇帝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润的桃色:“舒和,我问你。那日的事你也早不怪我了对不对?”

舒和点点头。

“那你对我有一点上心和在意吗?”

舒和不语,她的脸如烈火般烧灼着,心也不断地翻滚着。

皇帝切切地看着她,等待着他心里的回答。

舒和将唇边的苦涩化作荡漾的春风,缓缓道:“从前是因为阿玛稀里糊涂的把我嫁了人我才一直不高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是会喜欢你,心悦你。可日日的相处,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快乐的。你带我出去玩,带我打猎。从来不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是一直不愿意承认,总觉得和你不是一见倾心的欣喜。慢慢地,我发现,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不舍、会在意、会吃不下饭,夜里也睡不安稳。我不愿意伺候你,是我觉得情投意合不应该只建立在肤浅的肌肤之亲,男欢女爱。”

她的原理满是希冀,肯定道:“煜祺你之于我,不是乍见之欢,是长久的心安。”

皇帝早已感动得落下泪水,多年的心事总算得以真切的肯定。他温柔地抚摸着舒和,朗然笑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若对我半点情意都没有,怎么会沉得下心待在府里两年,你不是委曲求全之人。”皇帝从锦囊里摸索着两颗黄纸包着的糖,撕开喂进舒和嘴里:“这是你爱吃的六味斋奶酪糖,我早就让人买了好多一直放在养心殿,只是你不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给你。”

舒和的嘴里是丝丝的甜意,她含着啜泣了几声,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六味斋的糖?”

“不仅六味斋,还有天福号的酱肘子,月盛斋的酱牛肉。”他的眼眶豁然泛着英飒明朗:“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爱吃什么,衣服的身量,什么时节爱做什么事,我都一一记着,了然于心的。”他舒了一口气,慢慢道:“我跟你说过的,我从小长在皇额娘和皇阿玛的严厉约束下,过得很压抑。所以舒和,我打心眼儿里羡慕你,记得初见你时你在书楼与说书的老先生争辩,头头是道的样子,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能成为和你一样潇洒自由的人多好。”

“可你是皇上,你肩负着天下重任,怎么能事事由着自己来呢?”

皇帝勾唇一笑:“这话我知道的,不过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也是稀奇。”他轻轻地拉着舒和手,用宽大的手掌紧紧握着舒和的手:“我见过众多女子,她们都和宫里的人一样,过得中规中矩,平淡无奇。可舒和,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你那样恣意洒脱,我从来没有见过。真的,不是一时新鲜,而是心之神往,心之欢喜。”

舒和不意他说出这番话,亦被感动的无以言表。只是以自己的力量,紧紧的与皇帝贴靠着:“皇上身膺重责,和我一样也只能是心驰神往却不能及了。”

皇帝失落的点点头:“我是皇帝,是天子,是天下臣民所仰赖,我的肩上有不容推卸的重责,身在皇家,这是我义不容辞应尽的责任与担当。舒和,你是瓜尔佳氏的贵女,权臣之女。于你和你的氏族而言,你受氏族奉养教导,那么承担起氏族的荣耀,也是你不得挣脱的枷锁。舒和妹妹,咱们都无可奈何,咱们也都没有错。你的族人和我的皇阿玛皇额娘也没有错,他们都有不得不要做的事,他们的肩上,也有不得不要承起的担子。”

皇帝的话句句如泉水般漫灌进她的心头,她何尝不知,出身大族,是她的一生荣华,亦是她的掣肘。舒和会意的点点头,将无言的感动藏进心中:“我明白。”

皇帝爱惜的用侧脸贴了贴她的脸:“所以舒和,既然咱们彼此有情,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为了我委屈着做一个嫔妃,我何尝不想封你为皇后呢?可素华她是皇额娘选的,我也无可奈何。舒和,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我明日就去慈宁宫跟皇额娘商议给你们定位分。”他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咱们会一直执着彼此的手,互相取暖,共度漫寥岁月。”

舒和郑重的点点头,皇帝取过药钵,细心地给她一点点擦到脸上,万般疼惜。

这一日,皇帝一直守在雨花阁陪着舒和。皇后行过册封礼后回到永和宫,便见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面带喜色,排排跪下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秋圆与皇后对视一眼,旋即笑吟吟地吩咐着道:“日后你们在永和宫好好当差,对皇后娘娘尽心,永和宫不会亏待了你们。”

皇后抑制着面上的喜色,端庄道:“本宫虽封为皇后,但毕竟是初登大宝,你们在外头行事切切不能仗着是伺候本宫的缘故就得意忘形知道么?必要本着虚怀若谷的心,才能干好差事。”

秋圆扶着皇后,走到永和宫正殿内。永和宫器物多用描金绣彩,连那正坐后的紫檀边鸣琴丹凤朝阳琉璃挂屏中的凤鸟以是用点翠所饰。她爱抚着正坐上的雕刻牡丹团,端然坐下后笑逐颜开:“行了册封礼,真正成了皇后,坐着这皇后的凤座,此刻本宫心里才稍有一丝心安。”

秋圆见皇后高兴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娘娘,奴婢为您更衣吧。这朝冠太重,压得娘娘脑仁疼。”

皇后摇摇头:“朝服朝冠平日里甚少穿戴,你就让本宫穿戴着再好好感受一下。”

秋圆赔笑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皇上的嫡长子,有着钮祜禄大人在前朝为皇上尽心效力,您只要使出手段来约束着底下的嫔妃,侍奉好太后的心意,最好再添两位皇子。您必然稳坐中宫宝座。”

皇后低下头,低沉道:“话虽如此,可皇上的一颗心还是牢牢被瓜尔佳氏和林氏攥着,本宫分不到一点半点的。所以本宫一定要做到视若无睹,不计较、不醋妒,才能引皇上对本宫有一丝丝关注。”

秋圆不满道:“皇上也太不分时候了。舒小主儿只是妾室,还是不祥之躯。今日是您的册后大典,皇上一听她在太后那受了罚,竟撇下您跑到她那儿。”

皇后眉头紧蹙,温声细语道:“别在背后议论皇上。说到底,瓜尔佳氏被送进雨花阁,皇上还怪我看护不周,不曾好好护着底下嫔妃呢。”她不豫地“啧”了一声,又道:“唉,这舒和啊真是没规没矩的惯了,今日竟然还跑到慈宁宫去冒犯皇额娘,白白受了掌嘴。她这个性子,就算本宫有意护着她也不敢啊。”

“娘娘可真是够委屈的,她进雨花阁是因为她自个儿不祥,又是太后下的懿旨。干娘娘您什么事啊?”

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安定后宫,本宫不能不顺从太后的意思秉公执事,又不能不顺着皇上的心意。我真是怕得很,来日若一个子儿错了,皇上不仅更加厌弃了本宫,还连累了旻昐可这么好?”

“等过几日,各位主儿的名分的尘埃落定,大阿哥和大公主就该照着规矩送去撷芳殿养育了。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能见两次。”

皇后心中一紧,还是淡淡道:“规矩就得守着,旻昐不养在永和宫,本宫也能安心地学着料理后宫事物。只是撷芳殿那务得派多多的人照顾旻昐,他可是嫡子,断不能容一丝差错。”她思忖着,又道:“本宫一会儿去求求皇额娘,让她恩许颖玥留在黛央身边养育,公主是个女儿家,不怕跟生母太亲近,也能让她多多念及本宫的好。”

芝露捧着一沓沓本子恭恭敬敬地走进来:“皇后娘娘,这是内务府用在先帝丧仪,皇上的登基大典,您和太后的册后大典和这些日子宫人的吃穿用度的开销的账目本,特意送了过来,请您过目。”

皇后顺手拿过一本,随便翻了几页,苦恼道:“本宫看着这些数字就头疼,反正宫中每月开销庞大,何必弄得这么精细。”

秋圆笑道:“娘娘您是皇后,审阅账目日后就成了家常便饭。您这话太后听了怕又要责怪您了,您再怎么喜欢也得尽心盘算着。再不济还有太后呢,您多去慈宁宫走动走动,一来得了太后欢心,二来皇上看您侍奉皇太后十分尽心,也会对您青眼有加的。”

皇后满意地笑着:“你说的有理,明日早上就备一些皇额娘素日爱吃的小食去慈宁宫。”

秋圆答应着,忽地脑袋一激灵想起什么事来:“皇后娘娘,您今日顾着行礼接受朝拜可是没见着,林小主儿可真是难为她戴着那么重的朝冠折腾一上午了。”

“怎么了?”

秋圆旋到后头给皇后揉着肩,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您也知道,林小主儿那身上可是弱不禁风的,打娘胎里落下先天不足之症,又是畏热又是怕冷的,一日也离不得药。奴婢今日冷眼瞧着,都虚弱的跟个纸人儿一般了。”

皇后亦有些惋惜道:“她也是可怜,从前就有宫里的名医,外头的赤脚神医给她治着,这身子骨也不大见好,白白生了这么一副俏丽的面孔。”

秋圆的唇角露出一丝窃喜:“奴婢问过伺候林小主儿的太医了,林小主儿这身子是难以有孕的。日后就算悉心调养补回来些,没受孕还好,一旦有孕十有八九母子俱损。所以这林小主儿,是铁定的做不了娘了。她生不下孩子,于娘娘和大阿哥而言,算是好事!”

皇后被她这一席话吓得心惊肉跳,赶忙训斥道:“这样伤阴鸷的话可千万别说了。林氏已经够可怜了,你还在背后讥笑她。本宫会去祈求上苍保佑林氏身子大好,能得偿所愿生下个公主便好。本宫啊,现在只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多做些好事,感动上苍,也当为旻昐纳福积德。”她顿了顿:“这么着吧,库房里有两盅上好的极品血燕窝,你去亲自送给林福晋,就当表表本宫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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