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三日,便到了出殡的日子。
越贵妃虽是妾,可到底是皇家妾。她的葬礼排场极大,甚至让人不敢相信就在不久前她的尸体还停在朝华宫的偏殿里无人问津。
皇后郑秀容一手主持着越贵妃的葬礼,她惊异于最后反倒是她,送了这个曾经让自己厌烦的女人一程。
东亭跟在皇后身边照旧是昨日的装扮,穿一身素白云纹娟裙,发上并无钗环独插了一只白玉簪,
连日来的劳累不仅没有消减她的美丽,更让她看起来带有一种病弱风情。
因为那夜的事,魏成昭一直不愿见东亭,今日一见东亭,更觉得不自在,便只神情肃穆的在旁观礼,不去看东亭,而东亭那素白的身影却总是飘忽在他眼前,久久不能散去。
越贵妃的葬礼停灵四十九日,自东亭前日到灵前时开丧送讣告,今日入妃陵前的最后一日,
宫里的司礼监从皇觉寺内请了一百零百名僧人,在大厅上念经超度,又设一法坛于朝华宫灵堂前,请八十八位全真道士开坛做法,自寅时起午时方必。
至寅时三刻,棺木起灵,却不想一个杠子夫脚下一个趔趄,那紫檀木描金小棺材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观礼的众人皆大惊失色,原来是越贵妃的尸体从棺材里滚了出来。
只见面色惨白,唇色黑青,分明是中毒死的模样。
东亭推开旁边的人冲至贵妃尸体处,怔怔的盯着越贵妃的尸体,复又泪珠不止的流了下来。
皇后见状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将越贵妃请进棺木!”旁边的杠子夫们想要把越贵妃塞进棺材里去,
东亭却死命的抱住越贵妃的尸体不肯松手,哭骂到:“少拿你们的手碰我姑姑。”复又低低的哭了起来,
见此景皇后又厉声道:“还不来人将越小姐托下去,她这是伤心过度疯魔了!”皇后身边的宫女上下齐手想要把东亭拖下去,却不想东亭死命拽住尸体不放,
这乱象气的皇后打颤,厉声道:“再来几个人啊!”又有几人上来抓住越贵妃的尸体,想要把两人扯开。
魏成昭见状大声呵斥道:“都住手,在朕面前这样疯闹,成何体统!”
众人纷纷跪下请罪,皇后道:“皇上息怒。”
魏成昭道:“皇后免礼,起来吧”,复又转身对贴身太监道:“去找几个干干净净的小太监来把贵妃的尸体请入棺木。”
又对皇后道:“越小姐想来是伤心过度,把她扶下去歇息吧。”说罢便留下一地乱象撒手离开。
闹剧过后葬礼照常进行。
这场葬礼是做京城贵族们看的,展示他们送进宫的女儿也可以得到如此荣耀。
是做给百姓们瞻仰的,告诉他们这就是皇家气象,宣扬皇室威严。
是做给藩王们安心的,告诉他们安安心心的待在封地,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
唯独不是做给越贵妃的,那怕这是她的葬礼,可她从不是主角。
连同她的死亡一样,这不是一件发生的现实,而是一件被“安排”好的现实。
当日夜里,东亭用罢饭后边将自己锁在卧房里。
这是朝华宫的偏殿,殿内空旷的可怕,这空旷说的不是它真的空旷,事实上这里摆满这珍宝奇玩,金石玉器。
这空旷说的是殿内只有这些死物,而这些奢华的死物不断散发着的颓唐与寂寞使人心寂寥、空旷。
识海里阿瑾哭兮兮的说到:“东亭姐姐,那个女人好坏哦”,东亭不解是谁,便问:“是谁?”,
阿瑾道:“就是皇后啦”,东亭轻轻的弯了弯嘴角,笑道:“她是皇后,她必须要这么做。”
阿瑾又道:“你今天哭的好惨啊,听得我都要难受死了。”东亭揶揄道:“正常发挥罢了。”阿瑾气呼呼的说到:“臭家伙,欺骗我的感情,哼!”
东亭与阿瑾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估摸着到时候了,便出了识海起身唤阿蛮进来为自己梳妆,她要今夜趁热打铁,去见魏成昭,好好地刷一波存在感,免得明日出宫了再也接近不了魏成昭。
东亭穿了件娟纱银丝绣花长裙,依旧是低低的倭堕髻独插一只白玉簪,不施脂粉、淡扫眉峰,一副病西子的模样独自撑着一只小宫灯娉娉袅袅的走向魏成昭批阅奏章的成元殿。
此时成元殿内魏成昭眼前又浮现出来白日里东亭的模样,他在想为什么小姑娘这么爱哭啊?
像个水做的泪人似的,复而又笑自己这个问题傻,越贵妃那紫黑的唇色,小姑娘怕是已经察觉到了她姑姑的死因。
皇宫太大,东亭花了很久时间才和阿瑾绕到成元殿,此时成元殿已经快要到锁宫门的时候,守门的太监见东亭来了便将她拦在了门外,
东亭柔声道:“烦请小公公通报一声,就说越氏女求见圣上。”
小太监本想锁了宫门早些歇息,但见东亭这幅可怜模样,心下又不忍美人伤心,于是到内殿禀告魏成昭,说到:“禀皇上,越氏女宫在门外求见”,
魏成昭听见此言先是一怔,说到:“你去回了她,就说朕睡下了”,但还没等小太监离开,又赶忙说到:“算了,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欣喜的把东亭迎进门,送至内殿门口方才离开。
内殿里魏成昭坐在书案前饮着一杯清茶,可眼神却忍不住的往门口飘去,不过几息东亭推门而入。一进门便全身气力被抽干净了一样,‘嘭’的一声跪在了魏成昭面前,
魏成昭被东亭此举吓得一怔,忙道:“越姑娘为何事这般鲁莽?”
东亭挺直着脊背对魏成昭答到:“臣女为一件冤案而来。”魏成昭知道她说的是越贵妃的事,心下不好回答便默不作声,
东亭复又说到:“臣女为越贵妃不明身死一事而来,今日我见贵妃尸体唇色青紫,分明是中毒而死的标志,可皇后却告诉臣女家中贵妃是暴病而亡,这是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看着脊背挺直的东亭,魏成昭这才发现原来这温软的小姑娘骨子是这般刚强,
可贵妃的死涉及后宫前朝几方势力,就连她的亲哥哥也是推手之一,哪能轻易向东亭透露,
便冷声道:“不得污蔑皇后”,说罢看着东亭那双霎时间又蕴满了泪意的眼睛心中后悔,又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你不懂”。
东亭强忍着泪水说到:“臣女怎么不懂,我就是想知道一个人这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怎么就···”说到这儿她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见此景魏成昭心下不忍,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朕会给你一个答案的。”说罢转身不在看东亭,
东亭一个人在那静静的又跪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掷地有声的说到:“臣女等着,天以大黑皇上歇息吧,臣女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开。
东亭离开后魏成昭转身盯着她方才跪的地方许久。
他想不是自己不说,而是自己不能说,而是自己说了也不起什么作用,反倒让小姑娘更加伤心难过。
继而他又自嘲的笑道:“说什么皇权至尊啊,我不过是朝堂上那群文官的傀儡,我不过是他们摆在高处的神像罢了。”
此时的天启帝魏成昭还不是十年后的那个“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雄霸君主,
他还是个活在藩王割据的阴影、以丞相为首的文官集团手里的傀儡,
现在的他保护不了越贵妃,
现在的他也没资格怜惜越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