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雨。
虽然,老话常说“春雨贵如油”,但,对如今过着“以屋檐为被,以檐下青石地面为床”生活的王红来说,这所谓的春雨,还真应了“一场春雨一场寒”!
“咳”
王红双手捂着胸口,用力地张大嘴,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的喉咙里逸散出来,那张泛黄的面容生生被逼出滴血般的艳红色,更因为那全身弥漫开来的痛苦,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
瞧着就特别吓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那天,一家人被带到公安局后,这两句话,就以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在王红的脑子里疯狂地刷屏着。
都说“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二十天”,而,对王红来说,这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疼着疼着,也就疼成了习惯。
待到一切间接或直接影响自己判断的情绪如潮水般退下后,王红那颗不太聪明的大脑,竟突然变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清明起来。
“错了啊到底是错了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日省三身,不放过任何一个将会暴露自己谋算的蛛丝马迹!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怎么就忘记了?”
明明,那次,被送往驻军医院的薛玲醒来后,突然说要吃豆浆油条,不愿意喝鸡汤的时候,就曾用那样清澈、冷漠和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
明明,那个时候,她就生出薛玲因为前儿的那一通狂揍,提前疏通了大脑,并化去阻碍大脑发育的不明物质,从而“因祸得福”地变成了正常人的猜测!
明明,那段时间里,薛玲的表现,并非真正的“傻子”,她不止一次生出过自愧不如,每每在与薛玲对视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内心龌龊算计早就被对方看透的诡异感觉!
可,她怎么就能一叶障目,固执地认为薛玲身上的这些变化,都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带来的“蝴蝶效应”,固执地认定薛玲就应该在五年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醒”来?目前薛玲表现出来的聪敏狡黠到近似于“妖孽”的才能,不过是得了薛将军的指示而使出来的招术?
这样的自信,她究竟是打哪来的?!
五年前,她凭借多活一世的记忆,拿捏住爷奶叔婶的软肋,逼着爷奶分了家?
四年前,将那个牵涉到升职的关键任务,告诉了父亲,让父亲先林连长,也就是自己前世的公公一步,抢到了升职的机会,由一个普通的农村兵,而一跃成为“尖兵连”的连长?
三年前,自家靠“投机倒打”积攒了一小部份资金,然后,本着“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想法,在生意做大到即将惊动公安的情况下,凭借父亲升任连长后获得的随军机会,而一家人来到军区家属院生活?
同年,得知薛玲这个“小傻子”的存在,遂设下重重计谋,最终,借了旁人的手,将薛玲引到偏僻的小巷子里打晕,自己在“迷路”的情况下,机缘巧合地救了晕迷不醒的薛玲,在顺利地消除了薛团长和杜副团长心里的怀疑,并得到这两位的疼爱看重后,遂在将薛玲拿捏在手心里的情况下,扯着这两位的大旗,明里暗里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
同年,借助王勇的帮助,与林连长的大儿子林建军,也就是前世被自己抛弃的营长老公相识,并在最短的时间里培养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学着后世那些女人调教自家丈夫的法子,将他变成自己的“忠犬”,从今以后,就能达成“夫贵妻荣”的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将所有瞧不起看不上自己的人都踩在脚下的目标?
“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王红就只觉得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味道。
“呵”
十二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可,她呢?竟然咳出了血!
“如果,当初,我不救薛玲”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让王红猛地怔住了,眼神明灭闪烁个不停。很快,扑天盖地的后悔和懊恼等情绪,就让她忍不住地抚上胸口,额角沁出大颗的汗水,蜷缩起身体,抵抗着从心底深处泛起的一股又一股疼痛。
众所皆知,薛玲是个傻子。一个无法分辨人心险恶,对外界环境变化没有一定应变能力的傻子。
这样的傻子,被一群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从家属院引出来,再孤凄悲凉地死在一个偏僻不见人烟的小巷子里,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啥?
你说“纸包不住火”,“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终有一天,就会被人顺藤摸瓜地找到幕后黑手?
这又不是“科技多如毛,监控遍地走”的后世,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当然,最重要的是,只要自己出手“摁”死薛玲,那么,一定会有人给她收尾。所以,就算薛家发现了这件事情,追查到她的头上,但,想要出手对付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轻松松就将她捏死,哪会那么容易呢?
毕竟,薛家在成长,可,王家也不会一直原地踏步不前。
“可惜了,到底还是心太软,不够狠!”
如果,当时,自己趁着薛玲被敲晕的大好时机,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薛玲或者,在前不久,发现薛玲身上不对劲的时候,不曾心存侥幸地将其归为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而是悄悄地找上薛家的敌人,让他们将有“异相”在身的薛玲带走,那么,等到薛团长和杜副团长回来,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一切也已经成为定局。
到时候,不管这两家如何撕,总归,自家都能稳坐钓鱼台,说不定,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越想,薛玲心里就越发地悲痛。
然而,时光不能倒流,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如何地后悔和懊恼,又有什么用呢?
“以后,怎么办?”
王红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双手紧紧地环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温暖自己,又仿佛借助这样的举动,给予自己足够多的力量般。
“回家?”
可,她哪还有家呢?
王红摇摇头,一想到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逢人就一副“被妻儿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卸到她们母女身上的大义灭亲义正言辞”的姿态,就让她忍不住地咬紧了唇,心里一片冰凉。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以母亲当年的家世条件,父亲前世不知烧了多少香,拜了多少佛,才能求得这样一桩姻缘。
可,自嫁入王家,母亲就没过上一天舒服日子。
在老家的时候,母亲从早忙到晚,侍候一大家子人,没一刻停歇,却不敢抱怨一句,一幅“为婆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任劳任怨模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家男人远在部队,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必需依靠婆家才能安稳地生活下去!
自三年前随军,又攀上了薛家的关系后,看似苦尽甘来,但,实际上呢?
一个农妇,尤其,大字不识,模样还特别粗鄙的农妇,想要融入家属院的“城市团”,付出的心血和精力,哪是用随便几句话就能形容出来的?
哪怕,扯着“薛家”的大旗,也不例外。
毕竟,这偌大的家属院势力,表面看来,就只是单纯地“城市团”和“农村团”军嫂的区别。实际上,和拥有三派势力的军区一样,私下里,也彼此势力交织,互为影响。
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一句话,而被人记恨,遭人排挤,又因为随口的一句话,而落入旁人的算计里
可,母亲没有抱怨一句,就接受了这一切,并为之付出许多的努力。
那些付出,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忍不住心酸怜惜。可,母亲却犹如上了发条,就一丝不苟地走动着的钟表般,从没叫过一声苦,也没喊过一声累。无论前一天忙忙碌碌到多晚,第二天早上,依然精神奕奕地醒来,再次忙里忙外起来,整个人都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特别有干劲。
这一切,又为的是什么?
并非“夫贵妻荣”这样的说法就能简单归类的,而是真正地将父亲当成了家人,未来要相携相伴一生的“伴侣”。
那么,在父亲大步朝前走去的时候,母亲就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而是必需在煞费苦心地为父亲打造一个“宁静祥和安稳”的港湾同时,还要做到必备的“夫人外交”工作,以达成“贤妻良母”的成就。
这样的牺牲和付出,让人为之动容。
可,父亲呢?
都说养一条狗,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来,而,父亲跟母亲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却是一有什么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仿佛过往那些付出,过往那些恩爱,都是众人的错觉般。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