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佟奉全并没有太高兴。
因为他很清楚,要不是这三足奁断了一个爪,就算他再怎么会蒙,张司令也不绝不会轻易把东西还给他。
最起码会讹他几千大洋。
佟奉全将三足奁收好,来到了泰丰楼的雅间。
这是四九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
他约了买家,准备出手那个真的汝窑三足奁。
而那只假的少了一条腿的三足奁,他留着还有用处。
买卖谈得相当顺利。
一万二,对方没有还价。
临走时,佟奉全再三嘱托买家,要他暂时不要把买了三足奁的事儿给透出去。
说这东西原本是许给了一位王爷。
但真实的原因是,他怕这风传到沈松山耳朵里。
这时,佟奉全忽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声高呼:
“底下嘹高的听着了,有人逃单子了,快把他拦住。”
只见一群伙计拿着粗长的棍棒,将一人围在中间。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个头挺高,身形微胖。
上嘴唇留一嘬胡子。
头发挺长,像是曾经被人用剪刀一刀减掉了鞭子,所以发梢显得特别整齐。
佟奉全当然知道,这人叫范世荣。
正儿八经的旗人,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wang后裔。
还上过半年同文馆,说一口蹩脚的英格里希。
他祖上曾兴于洋务,却也败于洋务。
再后来,家道中落,祖产也被他败得一根毛没落下。
可这位爷偏偏是个驴倒架不倒的主儿。
即便混得再落魄不堪,甭管什么时候,这八旗子弟的谱儿不能丢。
尤其是在吃上面。
街面上的人,都客套称他一声五爷。
但背地里,都喊他棒槌。
算起来,他也是当年少数帮衬过佟奉全的兄弟。
可惜最后下场不怎么的。
好不容易支起来的铺面,被人设局给骗没了,还被人当众一顿羞辱。
他唐唐铁帽子wang后裔,哪能受这个鸟气。
于是乎,他就买了一把土枪,把枪抵在仇人的脑壳上。
最后,他扣动了扳机,一枪把自己给结果了。
佟奉全依旧清晰记得,范五爷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土枪劲儿还真踏马大。”
眼见范五爷就要挨棍子了,佟奉全大喝一声:
“住手,这位爷的饭钱,我出了。”
要说这范五爷为啥会逃单子,可还真不是他要强吃霸王餐。
虽然他在吃喝上一向讲究得很,但这种祖宗脸面的事儿,他唐唐铁帽子wang后裔可不会干。
可是,当年他把祖传的家业败得底儿朝天,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佟奉全给范五爷付了饭钱。
范五爷拱手答谢,拍着胸脯说道:
“这位爷,您放心,这顿饭我不会让您白请。等哪天我东山再起了,在东兴楼给您包三天三夜的酒席。”
接着,范五爷又指着店小二的脸,一脸愤慨说道:
“不就是一顿饭嘛,至于这么要死要活?要是在当年,不说远了,就三年前,你们免费请爷吃,爷都没胃口。”
他继续数落道:
“今天做的葱爆海参,老了,根本没泡开。还有干烤大虾,滋儿没做好,芡粉太多了,黏黏糊糊的。是不是爷不来,就没客人给你们挑毛病了?”
伙计一脸鄙夷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扬起轻蔑笑意。
范五爷又拱手问道:“这位爷,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佟奉全。”
“好名字。”范五爷点上一支烟,又给佟奉全递上一根。
佟奉全摆摆手。
五爷吐出一口烟圈,继续道:
“这位爷,今天让您破费了。但我必须得说,我今天可不是有意逃单子,都是被沈松山那王八羔子给坑了。”
佟奉全微微一笑:“范五爷,甭说了,我都知道。”
范五爷面露惊诧,“您都知道?”
佟奉全点点头。
范五爷又指着伙计说道:
“这帮人就是一辈子当伙计的命,没您这个见地。”
话说古董店的坐商,但凡有人带了客人来,甭管卖的钱多钱少,只要生意成了,都要给介绍人留下十分之一的利市。
行话管这叫打醒儿。
范五爷今儿下午带了个洋人到燕居阁,帮沈松山做成了一桩4000块的大买卖。
他以为会有大红包,就乐呵呵告诉沈松山泰丰楼见。
结果一直等到结账,都没见沈掌柜人影儿。
他只好让店小二去燕居阁找人结账。
燕居阁的伙计福全来了,告诉范五,他今天带的那洋人,谈生意时说的是天朝话。
所以,这买卖跟他范五没半毛钱关系。
范五爷一时气不过,拽着福全就要找沈松山讨个说法。
店小二以为范五爷是想趁机开溜,便叫人拦住了他。
若不是碰到了谈买卖的佟奉全,他范五爷今个儿必定免不了一顿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