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娇今晚睡的很早。
这是她回姜家的第一天,然而并没有想象中温馨放松的感觉,反而从下午起,她的身体就莫名其妙的起了许多怪异的反应,犹如见了鬼一样。
先是脸颊蓦地抽痛红肿,再是浑身湿冷膝盖酸疼,冻的她去浴桶泡了一个时辰的热水澡才得以缓解,可刚才浴桶出来,脸上又是犹如被人狠打了一耳光似的,疼的她忍不住都喊痛叫了出来。
更为甚者的是,她的腰肢和小腿也越来越酸胀如麻,细白如瓷的膝盖上,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起来了一片青紫,肿的透皮发亮,看着就让人心头发颤。
这是怎么回事?
上午还好端端的呢!
再说天还没黑呀,便是闹鬼也不到时候啊!
春杏吓的了不得,慌忙去禀报吴氏,吴氏倒底是年纪长些,阅历丰厚,虽紧张女儿但还算是比较镇定,不仅让人去请了医术高超的老大夫来问诊,连带着还请了久负盛名的一位道长来瞧风水。
老大夫悉心诊过脉,却是查不出什么端倪,也解释不了为何姜千娇会突然出现这些症状。
他瞧了一辈子的病,如此怪诞的急症,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不知病根,又如何医治呢?无从入手啊!于是他只得面带惭色说自己医术不精,请见谅,留下些治伤调理的药物便匆匆告辞而去。
大夫不中用,那就只能指望这位老道长了。
老道长生的鹤发童颜,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拿着拂尘,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势。
他在姜千娇的屋子外头转了一圈儿,口中念念有词的掐着指头算了算,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言之凿凿的得出了结论。
令千金这不是生病,这是被人下降头了。
“下降头?”
吴氏和春杏等人俱是吃了一大惊。
她们倒是听说过,这“下降头”是一种极阴邪极恶毒的害人法子,可以远隔千里,就能折磨的人精神错乱癫狂,或者身体疼痛难忍,生不如死,任凭其摆布。
看姜千娇如今这形容,可不是正好同被“降头”所害的症状一样么!
天哪!她这是招惹了谁,竟引来这般疯狂狠毒的报复?
“道长!可有什么p之法?”
吴氏心惊肉跳不止,慌忙向着老道士恳求道:“我愿奉上白银千两的谢礼,请道长救救小女吧!”
“夫人莫急。”
听到白银千两的谢礼,老道长的胡子翘了翘,露出一个和蔼正气的微笑来。
“除祟辟邪,本就是贫道的分内之事,可并非是贪图这些身外之物啊。”
“是是是,道长品性高洁,我明白的。”
吴氏一心想着救女儿,也顾不得其他,连声求道:“谢礼都是我诚心奉上的,只愿道长能大发慈悲,解了小女的苦厄,莫要让她被人所害了啊!”
老道长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点头感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贫道又岂有推拒之礼?自是要替夫人全了这份爱女之心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用朱砂画就的符箓,并一包用黄纸包好的药粉来,递给吴氏。
“将这些符纸贴在她的屋子里,再取一张放进荷包贴身佩戴,这包药佐以参茶,马上给她喝下去,再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便无事了。”
就这么简单?
吴氏接过东西,犹豫的问道:“只是这样,当真就能解了那降头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老道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这次的降头解了,可是源头不找到的话,只怕还是会有下一次的。”
啊?
吴氏越发的忧心如焚了起来。
“那道长可有法子,帮我们找到这个源头,就是这个害人的人?”
“难哪”
老道长摇着头,悠悠的叹了口气。
“贫道只能管邪祟鬼魅,却管不了凡人啊。”
“如何管不了?”春杏急道:“人不是比鬼好对付多了吗?”
老道长花白的眉毛挑了下,转过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笑了笑。
“小姑娘,你错了,在这世上,有些人可要比鬼可怕的多了。”
虽然这老道士神神叨叨的一篇话春杏和吴氏都听不大懂,但是他给的药倒真是挺管用,姜千娇喝下那杯混着药粉的人参茶后,果真没有那么难受了,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很快的就睡了过去。
“记着,七日之内,有字是七月初七亥时一刻的男子,绝不可出现在令千金的面前。”
老道士满意的拿着银票临走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留下了这句叮嘱。
“不然,冲撞了令千金的命数,会带来更大的灾祸的。”
七月初七亥时一刻?
姜如盛不是,姜百言也不是,剩下的那些小厮仆人什么的也进不了内院,见不着姜千娇,只要姜千娇这七天留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
吴氏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吩咐下去,家里所有七月出生的男仆这几天都到庄子上暂避,七天之后才能回来。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莫名的,她却总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七月初七亥时一刻,这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管事刘妈妈听到自家夫人蹙着眉头念叨,却是突然的想了起来。
“夫人,这不是秦府送过来的庚帖上,咱家姑爷的生辰字吗?”
什么?
吴氏立时就睁大了眼,忙让管事刘妈妈翻出当初下聘时交换的庚帖拿出来一看,红底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当真就是秦萧的生辰字。
怎么会是他呢!
吴氏捏着大红庚帖,半天都回不了神。
“夫人,大小姐在秦府住的好好的,突然就跑回来,会不会也跟姑爷有关哪?”
刘妈妈道:“我听春杏说,早上大小姐出门,姑爷都没送一下,两个人好像是闹了别扭呢。”
闹别扭?
吴氏的脸色更差了。
这才成亲多久,之前还好的蜜里调油似的,怎么突然就闹起别扭来?
“可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是不知道呢。”
刘妈妈皱着脸叹气。
“据说头天晚上还是同房睡的,今儿起床就各顾各的,连饭都不一起吃了,然后大小姐这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不是叫人奇怪的很吗?”
“你的意思,该不是怀疑”
吴氏顿了下,手里的帕子都紧张的攥成了一团儿。
“给娇娇下降头的,是秦将军?”
“这,这,奴婢不敢。”刘妈妈赶紧摆手低了头,“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太凑巧了,可绝不是怀疑姑爷的意思。”
吴氏心中惊疑未定,思来想去沉吟了许久,蹙眉道:“不管是不是他,为了娇娇,咱们家也得留个心眼才是,这七日内,若是他来,便借故推辞不见,若是派人来打探消息,就说娇娇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若是不来也不问,那”
“那夫人您以后可就得防备着些姑爷了。”刘妈妈小心提醒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知人知面不知心?
吴氏的眉眼低沉下来,沉沉的吸了口气。
当初她就觉得秦萧突如其来的求亲很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真是有问题的么?
原本,她已经被秦萧沉稳的为人,精妙的厨艺,对女儿的爱护给收服了的,打心底里认同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婿,但是现在细想想,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别有用心,另有目的。
吴氏放在桌沿上的手指渐渐的收拢,紧紧抓着桌子的边角不放,手上青筋暴起。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敢伤害娇娇,那她便是拼着死,也绝不会放过他!
夜色深沉,四周只闻庭院里草虫的低鸣,再无其他的动静,安寂的落针可闻。
遵从老道士的吩咐,为了让姜千娇安静休养,不被惊扰,她的屋子里外并没有值夜的丫鬟守着,故此,也就格外的安静。
轻纱撩动中,有窗户“吱呀”一声的轻响,似是有个模糊的身影轻盈的落到了地上,稍稍顿了下后,慢慢的朝床前走了过去。
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立在床头,垂眸朝躺在撒花软枕上的娇软美人儿静静的看了会儿。
大约是身子不舒服的缘故,她弓着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儿,黛眉轻轻的蹙着,即使是在梦里,也未曾舒展开来。
他将手伸出去,放到了她的眉心,轻缓的揉了揉。
温热的触感让梦中的姜千娇似乎是很熟悉又很喜欢,无意识的顺着他的掌心撒娇似的摩挲了两下。
这会儿,倒是比醒着的时候,要乖的多了。
秦萧抚着她白皙细嫩的皮肤,目光柔和深沉又带有几分落寞。
对她好有什么用呢?
一切为了她着想,到头来,她却只会怕他,疑他,躲开他
我在你的眼中,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秦萧缓缓的揉开了她的眉心,弯腰上床,侧身躺在了她的身边,就像之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将她纤细的身子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发梢似乎带着夜风的凉意,扫在姜千娇的脸上,痒痒麻麻的,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靠过去了一些,露出那半边略带红肿的脸颊来。
秦萧从袖子里滑出一盒药膏,替她细细的涂在了伤处,又在掌心运起内力,放在了她蜷起来的膝盖上,帮她散去淤血。
身上舒服了,姜千娇的呼吸也不似刚才那般的急促粗重,变的平和绵长起来,她本能的就朝那个温暖的地方钻了过去,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像是只迷了路又终于找到家的小猫一样,死活都不肯松手挪窝。
“明明就是很喜欢的,干嘛非要跑呢?”
秦萧似乎是自言自语,轻声对她说了句。
睡梦中的姜千娇自然是回答不了他,她只是往他怀里贴的更深了些,玉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是怕他会跑了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又不是柳下惠,哪有人会不动心的。
秦萧被她蹭出了火气,搂着她细软腰肢的手都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但是现在,他却不能动她。
“真是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秦萧俯身,带着轻微的叹息,在她粉嫩的唇角亲了亲,声音低不可闻。
“睡吧”
第二日姜千娇醒来时,枕边已是空无一人。
“呀,小姐,你的脸好多了!”
进来伺候梳洗的春杏惊喜的看着姜千娇已然褪去红肿的脸颊,高兴的说道:“那位道长的药还真灵啊!”
“道长?”
姜千娇眨了眨眼睛。
“什么道长?”
她昨天晕晕乎乎的,连那杯吴氏送过来的参茶里掺的药都不知道是什么,就被哄着给喝下去了,自然也不知道那老道长来过的事儿。
“就是夫人请来除邪的高人啊!”
春杏说着又低头去查看姜千娇膝盖上的伤势,见也好了大半,更是惊奇的赞叹不已。
“果真是道法高超的老神仙啊!药到病除啊这是!太灵了太灵了!”
“除邪?”姜千娇抓住了她话中的另一个重点,“我中邪了?”
“差不多。”
提到这儿,春杏顿时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老神仙说了,小姐你这不是急病,这是被人下了降头给暗害了!”
下降头?
这实在是太过出乎姜千娇的意料之外,怔了下蹙起了眼眸。
她向来是不大信这些邪门歪道的,可这连番两次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症状却由不得她不信。
如果不是中毒,难道世上还真有这等邪术不成?
又会是谁,要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她呢?
“对了,夫人说您这七天最好都不要出府去,这降头还未解完呢,免得被人冲撞了。”春杏道。
姜千娇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身边枕头上凌乱的褶皱,轻声问道:“昨晚我睡着了后,有谁来过这屋子吗?”
“没有啊。”春杏摇头,“夫人吩咐不可惊扰了小姐安睡,昨天连外间值夜的人都没留呢,不可能有人进来的。”
“是吗?”
姜千娇疑惑的垂下眸子,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在梦里,自己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抱着她一样,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宁,就好像是秦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目光有些黯淡,泄了气似的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是他。
昨天自从自己提出要回姜家呆两天后,他就莫名变的怪怪的起来,也不问也不留,早上起来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这让她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不对啊,我还没生你的气,你怎么还先摆起脸色来了?
就不能多问一句吗?就不能说以后有事我一定先同你商量吗?就不能主动和她好好聊一聊吗?
就非得我先低头先妥协,乖乖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不问,只要当好你笼中漂亮的金丝雀就行了?
也对,花了这么多金钱和心血娇养出来的鸟儿,现在却突然要拍拍翅膀飞出他的掌心去,还要管东管西的那么多要求,任凭哪个男人都不会高兴的。
姜千娇越想心情就越是低落,垂着眸子弯着腰软在那里,一点儿起床的心思都没有。
蓦地,眼角余光却瞄到了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一点绛色流苏来,似乎下面压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掀起枕头的一角,发现是一个小巧的荷包,银底缎面,上头绣着精美的竹叶暗纹,明显是男子所用的样式。
姜千娇瞧着那荷包,怔了怔。
这不是她做了送给秦萧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难道
不知为什么,她拿着荷包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动了起来,险些都抽不开开口处系好的那个同心结。
荷包一被打开,一丝熟悉而香甜的气息便飘散出来,盈盈绕绕的就往姜千娇的鼻尖里头钻。
松子糖的味道!
她低头看向倒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几粒圆润可爱的小糖球,刚才还仿佛掉进冷水窟里的一颗心瞬时便活了过来,“汩汩”的往外冒着热气。
原来自己在梦中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来了。
“小姐,你笑什么呢?”
春杏见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姜千娇,这会子又突然柳暗花明,眉眼舒展,嘴角愉悦的翘起,心情大好的样子,很是摸不着头脑的问道:“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姜千娇把手里的松子糖送进嘴里,促狭的朝她眨了下眼睛,声音软糯糯的,甜如新酿的花蜜。
“一大早就有糖吃,当然高兴了。”
秦萧昨晚一夜未睡,这会子却丝毫困意也无。
他坐在姜千娇素日梳妆的檀香木妆台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抚过那些璀璨华美的珠宝簪钗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胭脂香粉瓷盒。
往常这个时候,这里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姜千娇会坐在铜镜前,言笑晏晏的由着丫鬟们围绕着她打扮上妆,时不时的还会回过头来,问他戴这只簪子好看还是那只步摇漂亮。
他哪里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只觉得她戴什么都是最好看的,哪怕是素面朝天,青丝披散,都能美的惊世绝伦,动人心魄。
她却不乐意,总以为他在敷衍她,有时候还会耍小性子,把难以抉择的簪子和步摇一股脑的都戴在了头上,临到中午时,却又嚷嚷着首饰太沉压得头皮疼,乖乖的被他箍在怀里,让他毫不留情的替她取下那些多余的累赘。
“还不是怪你,你要是选了一样,我就不用都戴起来了嘛。”
她理亏,却还敢大着胆子来埋怨他,当然,在接下来的午觉时分,她自然也是为她的无理取闹付出了腰酸腿软的“惨痛”代价。
他孤独的过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个人就这样笑笑闹闹的扑进了他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的。
可是今天,这里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对自己笑,也没有人敢来同他闹了。
原以为,他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本来就是抢来的,是强求来的,没了就没了,并不能影响到他一丝一毫。
可是为什么,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这里,还是会有点难过呢
对于姜千娇突如起来的别扭心思,他也并非是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无非,就是觉得他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不告诉她,是不信任她,是防备她,是没有把她当作知心的伴侣。
但他只是想让她远离那些纷乱噪杂的是非漩涡,活的简单快乐就好,他不愿让她觉得,嫁给他,是嫁给了麻烦和危险。
可是,她却好像误会了,并不领情呢。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不是她也在不信任他,在防备他呢?
她不高兴了可以回姜家,那他呢?他可以去哪儿?
秦萧的思绪拉的很远,悠悠荡荡的,半天都没有个着落。
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儿,似是一座沉睡了的雕像。
窗外,有两个洒扫的丫鬟正在说话,声音清清脆脆的,在这安静的早晨,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夫人不在家,那这雪芽粉还洒不洒?”
另一个丫鬟想了想道:“洒吧,春杏姐姐交代过了,每隔三天就要沿着屋角洒一遍,今儿可是到日子了,虽说夫人不在家,可咱们的差事也不能丢下了,免得将来春杏姐姐说我们偷懒呢。”
“说的也是,那咱们快动手吧,我洒这边,你洒那边。”
“好。”
秦萧的眸子动了动,抬眼朝窗外看了下,缓缓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你们刚才说的雪芽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