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筱薇换好衣裳后并未多加逗留,满脸歉疚细声细气的赔了不是,又客套了几句,便行了礼离开。
姜千娇让丫鬟们好生送了她出门,自己则坐在房中,垂眸打量着王筱薇刚刚送过来的雪芽粉和各色小香囊。
王筱薇素来心细手巧,这些东西也做的极精致,香囊上的各色花草纹饰绣的针脚绵密,栩栩如生,一看便是费了许多工夫的。
春杏也在一旁拿着看,赞了几句这针线活实在漂亮,又有些不解的说道:“王小姐今儿是不是有些不大舒服啊?我瞧着她出门的时候,步子都有些不稳呢。”
姜千娇放下了香囊,手指轻轻的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不大舒服?
或许,是做贼心虚吧。
不然为什么一提到孙鹤芳和那所谓的红线茶,她就神色难安,慌张失措呢?
这件事,纵使不是她做的,也一定与她有关。
其实姜千娇对这个温婉怯弱的女孩子,一直都是很有好感的。
她虽然出身低微,又有那样一个龌龊不堪的哥哥和刻薄尖酸的生母,却依然能坚守住自己的一份本心,善恶分明,通情达理,可谓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
所以,姜千娇从未嫌弃过她是庶女,也从未拒绝过她的示好和靠近,但凡家中有宴,都会给她下一份帖子,遇上她有难处窘境,也是能帮则帮,从不推脱。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王筱薇会与孙鹤芳的死扯上关系。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纵使是她们之前有过节,彼此脾气也不对盘,见面就掐,可姜千娇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斗气吵嘴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等以后她们分别都嫁了人长大了,说不定还会一起坐着谈起年少时的这些幼稚趣事,一笑了之。
再怎么想,她们之间也到不了杀人泄愤的这种地步啊!
而且,便是要害了孙鹤芳,又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姜百言垫背?
自己和她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嫌隙怨结的吧?
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这件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
姜千娇又揉了两下眉心,把手拿了下来,吩咐春杏道:“孙鹤芳惨死,她身边伺候的人定是被南宁侯府都关押起来了,你让咱们家的侍卫想办法把她那个最贴身的丫鬟,叫画棋的那个,马上弄出来藏好,然后,把画棋逃走的消息散给王筱薇那边知道,派人盯紧了她,一举一动立刻向我回报。”
“啊?”
春杏怔怔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孙小姐死了,为什么要盯着王小姐啊?她看起来那么柔弱善良,怎么会同这件事有关系呢?
姜千娇并没有跟她说太多,吩咐下去后边站了起来,朝书桌那边走去。
“还有,叫秋桃来磨墨,我要给高雪芙写封信。”
高雪芙?
上次那个闯到家里来打人的安乐郡主?
春杏的嘴,惊讶的张的更大了。
给她写信做什么?求情?大公子倒霉,她拍手叫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来帮姜家的忙呢?
高雪芙接到姜千娇的信时,正在高家的藏书阁里的一个角落里呆着。
说起来也是好笑,高家武将出身,子侄们大都只喜欢舞枪弄棒,不喜,可高廷尉为了附庸风雅,也学着那些书香门第在家弄了个藏书阁,而且还修得极为宽敞雅致,书卷气十足。
当然,到最后也只是个好看的空壳而已,平日里这儿根本鲜有人来,连打扫都懒的管,任凭书架上积了厚厚的灰,梁上结了密密的蛛,空寂而破败。
可这儿,对于现在的高雪芙来说,却是个难得的清净地方。
自从上次从姜家失魂落魄的回来之后,她的心里,就乱糟糟的如同一团儿扯不开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神差鬼使的,她到这里来找了往常她最嗤之以鼻的两本书来看。
一本女则,一本女戒。
可耐着性子看完之后,她却头一次对那些三从四德的柔弱女子们没有了轻蔑鄙夷的念头,而是感概叹息。
女人们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这近乎苛求的条条框框,哪里是她们为了取悦男人而自愿遵从的,分明是男人们制定出来,压迫女人来取悦他们自己的规条。
她从来都是瞧不起弱者的,可却也从来没想过,难道别人是天生就想当弱者的吗?
形势如此,世风如此,不是谁都可以像她一样换上一袭男装,拿着鞭子在外头以强凌弱把自己当男人一样高高在上的。
其实,若是她没了高家嫡女的身份,没了这个安乐郡主的头衔,以她这离经叛道的粗野作风,早就被打断腿关进祠堂,一辈子都要在那幽黑窒息的地方“深刻反省”了。
姜千娇说的很有道理。
凭什么男人们犯的错,却要女人来承担?
她高雪芙对那种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深恶痛绝,可偏偏又替男人把所有的错怪在女人身上,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就算她担心秦萧将来会被姜千娇迷惑心志,踌躇不前,荒废功业,那也是秦萧自己意志不坚的问题,跟姜千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敢去同秦萧说个清楚,就把一肚子怨气全都撒在无辜的姜家兄妹的头上,几次三番的羞辱挑衅,如此狭窄心胸,如此荒唐行止,还谈什么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若论起来,她当真是比不上姜千娇。
姜千娇在她的鞭子底下都敢为女人鸣一句不平,而她呢,又干了些什么?
高雪芙越想越是后悔自己之前的莽撞举动,很想去跟姜家道个歉,却又实在是拉不下脸,正是纠结莫名的时候,接到了姜千娇的这封信,真犹如找到了一个可以顺坡下的台阶一样,松了一口气。
去帮帮姜百言,当然没什么问题。
她本来就压根儿就不信那秀气斯文的像大姑娘一样的姜百言会去杀人,更不信他会去什么bn孙鹤芳。
之前那次在疾风校场她可都瞧的清清楚楚了,那姓孙的女孩子对姜百言是痴心一片,可姜百言明显是对那姑娘敬而远之,没动心思,又怎么可能在茶楼那种喧闹地方强占人家的便宜呢?
这件事虽然蹊跷,但她就是确信,姜百言肯定是清白无辜的。
收起了信纸,高雪芙刚欲从角落里走出去,却听到藏书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略带粗哑的声音便不耐烦的响了起来。
“到底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禀报,害的我觉都没睡好。”
高雪芙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是她三哥高湛鑫的声音。
这大早上的,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另有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
“三公子,我们的人失手了,姜百言没死成,被几个蒙面人给劫出牢狱,现在不知所踪了。”
“什么?”
高湛鑫讶异之下顿时大怒。
“废物!让你们偷偷下个毒而已,这么点小事都能失手?居然还能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把他给救出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另一人赶紧连声认了错,又道:“三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桩案子如今已经被秦萧的人给压住了,张少尹想通缉姜百言都不行,在别的地方动手脚也不方便了,听说秦萧也快马加鞭从京郊大营往城里赶,我们的人还扣了一个在京兆府,若是被他回来查出来您给姜百言下过毒,这”
话未说完,便听得高湛鑫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蠢货!一事无成,我养你们干什么!”
那人捂着脸,半天不敢吱声,高湛鑫喘了会粗气,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多派人出去找!姜百言这会子不敢出城,定然还在城里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在,你们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一根绳子勒死了定他个畏罪s,秦萧再不甘心也只能干瞪眼,反正人他是救不了了!”
“这,这”
那人有些犹豫,被高湛鑫抬腿猛踢了一脚后,只得苦着脸答应。
“是,属下这就去办。”
脚步声匆匆而去,高湛鑫犹自在那儿怒喝道:“再办不好,你们提头来见!”
“砰。”
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闷响,像是书本掉在了地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藏书阁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谁!”
高湛鑫没想到这般偏僻的地方还会有人在,又惊又怒的急转过身,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缠着的软鞭。
听到了不该听的,便是条狗,也得先打死了再说!
“出来!”
有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即,从重重书架后头转出一个十五六岁英气俊秀的少年来,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
“芙儿?”
高湛鑫一愣,手上握紧的鞭子也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道:“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吓我一跳。”
高雪芙向来同这个三哥亲近,可这会子,却是冷着一张脸,握着拳头看向他,语气也不大好听。
“三哥,你为什么要害姜百言?”
“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高湛鑫不以为然的哼了声。
“这还用问吗?他跟我新仇旧恨的都没算清楚,还想披红挂彩的来做我们高家的女婿?呸!做梦吧!死了才活该!”
“三哥!”
高雪芙气道:“婚事是皇帝赐的,与他无关,你怎么能迁怒无辜,用这种卑鄙狠毒的手段,毁了他的名声还咄咄相逼的要他的命?不觉得太过分吗!”
“过分?”
高湛鑫像是不认识自己这个妹妹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不是也很讨厌他吗?不是宁愿死也不想嫁给这个废物吗?怎么今天倒胳膊肘往外拐,为他说起话来?呵,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女生外相,现在就心疼起你的未来夫君了?”
“你胡说!”
高雪芙被自己哥哥这一番嘲讽入骨的话给刺的脸颊通红,恼的大喊。
“我是不喜欢他,也不愿意嫁给他,但我不会背地里施暗算去害人!枉你自称英雄好汉,却干出这样下三滥的勾当!你羞不羞!”
高湛鑫被她骂的先是一怔,随即怒不可遏的跳脚喝道:“反了你了!连兄长你都敢骂!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提起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朝高雪芙身上摔去。
“这教训可是你自找的!”
高雪芙在鞭子来时,便跃身而起,一把冲破旁边的窗扇,三两下便逃的远了,徒留高湛鑫一个人在原地破口大骂,气的脑涨。
“混账东西!跑到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我得好好收拾你一顿!”
高家演武堂里,一群少年正脱了上衣在练拳脚,呼呼喝喝满头大汗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
“快!所有人集合!”
高雪芙从门口跑了进来,拍着手大声道:“都把衣裳穿好,跟我走!”
“老四,突然这是要去哪儿啊?”
少年们惊讶的看着她问。
高雪芙不耐烦的一挥手。
“别管那么多了!总之是去干大事,你们动作都快点,别耽误了!”
大事?
少年们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热血爱闹腾的年纪,听了这话顿时雀跃起来,七手脚的随手把衣裳一披,抓着自己的佩剑就跟着高雪芙后头往外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京兆府。
少尹张希川正背着手,焦躁不安的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他刚刚接到的消息,病休在家的陈全待会儿便会回衙门来理事,也就是说,他屁股底下的头把交椅还没坐热,就又得给让出去了。
原本指望着靠办成姜百言这桩大案子向高廷尉邀个功,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来不及让姜百言认罪画押,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从牢里捞走了?
京兆府的大牢啊!说是铜墙铁壁也不过分了,是寻常的刺客武士能进得来的吗?分明就是有内鬼里应外合才能如此顺利的把人救走了!
那又是什么人能在京兆府布下内应,这样的肆意妄为?
自然是上头的大人物啊!
张希川愈发的后悔不迭起来。
高廷尉到现在都一声不吭,明显是想让他自己背这个锅,高三公子也没句准话,连面都不露,这等秦萧回来,他岂不是就要被推出去成了替罪羊羔?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大人,大人!”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道:“您快去外头看看吧,门口有人闹事。”
张希川烦躁的瞪了他一眼。
“闹事就把人抓起来!这也用的着本官亲自去看?要你们做什么!”
“不是啊,大人”衙役一脸为难的说道:“要是寻常的刁民我们当然不敢来惊动大人您,可这位身份不同,不是我们可以动的了的”
“放屁!”
张希川只当又是跟哪个大家子沾亲带故的刁民来闹事告状,他正一肚子邪火没出发,便怒道:“天子脚下,官府重地,凭他是谁,敢来这里闹,没了王法不成!本官倒要去瞧瞧到底这是哪尊大神!叫你们的人把绳子棍子都准备着,待会本官一声令下,都给我捆起来!”
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哎,大人,大人!”
衙役拦阻不及,急的跺了下脚,匆忙追了上去。
京兆府的门口,此时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帮子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扯着条还我清白的横幅,哭天喊地的嚷冤枉,嚎的声音震天响,隔着三条街都能听的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中父母被京兆府给抓走了不放呢。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是什么人啊?”有看热闹的闲人问。
立刻有人津津有味的指着少年们给看不明白的百姓解疑。
“听说是给姜家大公子来喊冤的,好好的一个清白之身,就因为得罪了人,竟然被冤枉成了杀人嫌犯,不由分说就给抓进牢里去了,你说说,可不是没了王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