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悟知道，妹妹的情况肯定也在前锋军团的调查范围之中，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惊讶。

梅恩·李笑了一下，解释说：“我认为，开展工作的第一步，是先了解自己的搭档。其实我们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遥远、冷酷......相反，我们把你招进来，不是雇佣你，而是信任和珍重你的能力。”

这句话触动了秦悟的心弦。

最起码，跟之前工作中那些拖欠工资的冠冕堂皇之词，有很大区别。

“您是个医生，对吗？”他抬起头，郑重问道。

“懂一些......不过平时也就是治治小感冒。”梅恩微笑着说，“我的专业是黑雾研究这方面，还有尸体检验。”

似乎说得很明确了，秦悟抓住了希望。

“您会治雾鬼病吗？”

梅恩一愣，端着咖啡杯的手有些用力，“严格来说，现在没人会。我们能做的只有延缓，像给设备充电一样，帮病人延续生命。”

秦悟错愕了。

人们之所以对雾鬼病闻风丧胆，是因为目前的研究进展，根本无法根治这种疾病。一旦感染，就必然会死亡......

“总队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体素质远远强于普通士兵，所以对黑雾的抵抗力更强，依照目前的医疗手段，他的寿命，大概也只剩三年了......”

其实不难猜到秦悟想问什么，梅恩早已提前知道，但还是轻声问道：“是妹妹感染了雾鬼病吗？”

秦悟点了点头。

“大概三个月了，但身上的症状很轻，只是手腕和指甲盖里，有一些洗不掉的黑斑......”他指着自己的手，语气焦急。

梅恩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

秦悟哑哑地笑了一下，续道：“我能麻烦您，要是工作不忙的时候，帮忙看一下她的病吗？药物和诊疗费，都从我的薪资里扣。我不会像某些无赖一样看病不给钱的。”

卑微，无助，与他在任务作战时完全不同。

二人之间，是一阵低落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梅恩柔声说道：“秦悟，在我这里，你可以不把自己当成17号深蓝中间人的......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放松，放松下来，好吗？就把我当做一个普通朋友，不要紧绷着。”

秦悟内心有些忐忑：“好。”

“我当然可以帮你妹妹治病，这与你是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无关。你赚的钱，留着换个好住处，买衣服和食物要紧。”

听闻这句话，秦悟眼睛里带着朴实的感激和心安。

然后，他又听到梅恩继续说：“你平时出任务也忙，不是每次都能当天去、当天回的。要不把妹妹接到我这里来住吧，怎么样？”

“这......这样也太麻烦您了......”秦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承认，比起让妹妹住在满是废旧水管的地下室，李教授家绝对是更好的选择。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啊，就算还一辈子，也还不尽这份恩情。

梅恩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妹妹一个人在家，我平时一个人工作，都是孤孤单单的，就当给彼此作伴，不好吗？”

“这不一样。”秦悟想了想，老实说：“让我妹过来做客和搬过来住，这是两码事。”

梅恩假意嗔怪道：“你先回去问问，不要仗着自己是哥哥就随便做主。”

这一刻，她脸上带着一份傲娇，轻笑着续道：“妹妹也早到上学读书的年纪了吧？”

秦悟克制着情绪，回答道：“是。”

“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学知识，前锋军团有很多老师，让他们带着馨馨读书，你还能时常见到她，对不对？”

其实说到这里，他大概明白梅恩的意思了。

虽然已经坚定了做深蓝中间人的信念，秦悟一定会比之前更加努力，争取早一天带妹妹去中央城生活，但是现实的情况，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自己某天战死，或者也得了病，留下妹妹一个人......

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该为妹妹的未来打算打算，于是默默向梅恩·李鞠了一躬，应允了她的提议。

......

......

秦悟恍恍惚惚走到家附近的铁桥时，才刚刚过中午。

以往的工作没有休息日，也从来没有提前下班过。秦悟几乎没有在正午时分回过家，也从来不知道一天天的无聊时光，妹妹是怎么打发着过的。

他在李科长的公寓楼下买了两份蘸糖粉的芋泥饼，一份热豆浆，两大袋便于存储的营养条和压缩饼干，再在旁边玩具店里买了一只兔子玩偶，准备回家给妹妹一个惊喜。

这年头物价疯涨，秦悟本想买点肉食给妹妹补充营养，但哪怕是最便宜的风干鸭肉也供货紧张。

远远地，看到妹妹的身影探出通风口，左手怀中抱着一个新鲜的青稞面包，小心翼翼地踩着旁边的铁架，瘦弱发颤的小腿正一点点往前挪。

秦悟没有上前阻止，而是站在远处看着她，这属于女孩儿的灵动一面。

妹妹也没有发现他，而是专心向前走，跳下铁架，朝旁边另外一处地下室走去。

秦悟连忙跟上前两步。

直线距离不过五米的地下室，实际与他家的通风口完全位于两个平面，小屋也是废旧水井改挖出来的，处于整片贫民窟里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位置。

那里住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带着天生有残疾的小孙子。

“奶奶，奶奶！”馨馨小声呼唤着，一边轻轻敲了敲门口的铁板。

幽幽的油灯光下将妹妹的小脸儿照得昏黄，但不难看出她很开心，将青稞面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秦悟坐在通风管上，看到这一幕时，心下一暖。

女孩像是实现了心愿一般，蹦蹦跳跳地回家，抬头一看，瘦削的小脸儿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

秦悟伸出双臂，给了妹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么开心，刚才去干什么了呀？”

馨馨撅着小嘴，叹息道：“今天钟塔下面发救济面包，每家每户都有，我想着，楼下的奶奶病重，肯定没法出门了，就帮他们一起领了回来。”

秦悟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当然，你这样做是对的，下次有机会，也可以把这些营养条分给他们一些。”

他从不向馨馨抱怨工作中的事情，也不会主动说自己为什么弄得满身都是黑乎乎的污渍。馨馨很善解人意，不问，也不过分去管。

想起总队长给自己的忠告——“这世界不允许人动任何悲悯之心，如果有，留给自己和家人。”

秦悟赞同，但他不会阻止馨馨向别人施以援手，这是女孩的善良，她只需要纯真、快乐的活着就够了，其他事，由哥来扛着。

“这个小兔子真可爱呀......哥哥的新工作比原来好多了，能休息，还能换一套好看的新衣服！”馨馨紧抱着兔子，坐在秦悟腿上，摆弄着他手腕上的手环，“以后，我哥哥会变得很强大。”

秦悟哈哈直笑，说道：“装备都是为了保护脆弱的人的，小傻瓜。”

“怎么会呢？”女孩儿直起腰来，执拗道：“在我心中，哥你超棒的！”

眼前的场景，让秦悟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没遇到馨馨之前，秦悟从不知道什么是“家”，也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珍重过、爱过。

在这贫穷的街道、破败的郊区之中还能有人陪伴，不知会被多少人羡慕。

这个家，圆满、温馨、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