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把你当亲女儿一般看待。”
张夫人脸色黑了黑,她面皮不露痕迹的抖了几下,最后看姒烟尘的目光都险些兜不住火气。
但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拍拍姒烟尘的手,女儿家白净细腻的手背,像上好的翡玉,就连偶尔扫到的散落的长发,都如黑缎般滑顺,带着丝丝凉意,让人爱不释手。
张夫人眼神越发和蔼,“同为女儿家,谁又能理解一个女子在这世道活的有多难呢。”她最后送姒烟尘回来时这样坐在青帘马车里感慨怀旧的说道。
姒烟尘只乖巧听着,不答。
在杨花街巷路口下了马车后,张夫人并没有下来。
她的夫家在距离此地隔了三条街的最那头,与姒烟尘住的地方,属于两个极端。
姒烟尘看张夫人在马车上坐的稳如磐石,就连发上簪的玳瑁光都不晃动一下,她体贴的没指出这一处一天出游赏春来,张夫人一张和善亲近伯母面孔的败笔行为。
装作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姒烟尘微笑着提着裙子下了马车,那个一直眼里看她时都是轻蔑和高高在上的丫鬟提着门上帘子还没有放下来。
她确定自己下车的时候,这个小丫鬟好像是哼了她一声吧?
这样想着,姒烟尘眼底笑意愈发深切,她隔着提起的青帘笑盈盈地抬头看车里的张夫人,少女剔透莹白的脸庞抬头时正对着金色光线,更显得她容颜出色。
“烟儿谢过伯母劳烦这一程。”
她态度温和了一些,而见状,不知又自己脑补了什么的张夫人的态度就更显得和善,简直就像是见着自己未归家十多年的亲生女儿一般,“好烟儿不必如此,我说过,自你母亲去后,你便是如我亲女儿一般。”
“我啊,只盼着将来你赶紧来我府中,到时候一府之人,谁又对你不亲近?”
余光中,姒烟尘更加分明的看到,那个姿容算不得出色,但也绝对属于小有姿色,在平常人家绝对受人追捧的小丫鬟,听到张夫人这似是而非的话后,脸上笑容顿时一落,脸色黑的像极了冬日里府中烧起的黑炭。
避着张夫人的视线,小丫鬟极快的满眼怨毒的瞪了姒烟尘一眼,随后乌青的车帘被猛然甩下。
可以看出这个小丫鬟对她的怨念是很深了。
不过姒烟尘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迟迟不肯落下。她就喜欢看这些人看不惯她,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说什么她好歹也是高门贵女,就算现在没了身份,但曾经所有的得体还在,又何必跟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鬟去计较这些。
姒烟尘可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对她不敬的,放在以前姒府,早就被一旁懂事的管家派出府去重新发卖了去。
全程连个小动静都不会有。
又哪能容得这些秋后的蚂蚱在她面前放肆?
看着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风吹动低劣粗布马车窗帘,郊区走一趟,沾满了泥灰的两个半人高马车车轮行在灰扑扑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砖石路上轱辘辘的远去。
任谁看了,也不会想到此时里面坐着的,是朝中颇有一些分量的臣子正妻。
不晓得的还以为堂堂朝中四品大臣,他家中会有多穷似的。
但姒烟尘想着张夫人的那副嘴脸,想,这样一辆马车,说不得还是张夫人过来她这里,特意租的不起眼的才是。
这么不愿让旁人瞧出她们对自己的亲近,又暗地里一个劲的撮合她与张家的关系,不想承担风险,又想要得到其中的利益。典型的想要闷声发大财。姒烟尘冷笑了一声,她第一眼的时候,怎么就没瞧出对方这么无耻的呢。
张夫人回了府,坐了一路上的简陋至极的青布马车,车上连个合适的坐垫都没有,为了掩人耳目,她也不好提出换一辆。
结果就是来回一路上的颠簸,张夫人脸上脂粉都遮不住的显出的老态更加明显。
她涂着膏油的嘴角耷拉着,脸色乌青,享受惯了富贵,忽然来这一遭,身体就跟散了架似的,更莫提接触着光车板的某个地方,痛的尤其明显。
小丫鬟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有眼色的,连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在这个时候触张夫人的霉头。
进了内院,几个丫鬟上前行礼,然后沏茶的沏茶,打扇的打扇,还有手脚快的已经提前准备了清水和布巾,以供张夫人回来时及时洗漱清洁。
这才是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张夫人被几个丫鬟伺候着正在擦手,心里想着。
不过姒家那女儿,姒家倒了,以后说不得出门连个那样的马车都坐不起,这样想着,她心底就更痛快了,眼底快意毫不掩饰。
“娘,娘!你可回来了?”
“娘——?”
“大少爷,夫人正在内间歇息呢。”
门口一阵吵闹,紧接着一个身着绿色衣服,双花苞头的小丫鬟走进来行礼。
“什么事啊。”
小丫鬟给张夫人汇报情况,“回禀夫人,大少爷过来,现在正在外头等着见夫人。”不过也可能很快就要拦不住进来了。
张夫人还没想到其他。
门口,一个身着天蓝色锦袍,袖口领边都绣着浮夸金线花纹的青年已经一步跨进来。
他头顶上冠着像模像样的青玉簪,看着倒是个有为青年,但眼底不容忽视的青黑,还有一路行来身上带着的散不开的酒气和脂粉香,却已经昭示他此时是从哪个地方赶回来的。
此人便是张夫人的长子,张府的大少爷张伸。
不过张夫人见了,神色上却并没有她对姒烟尘说起的时候那般喜爱。
她抬手,避开了丫鬟继续给她擦拭,端起温度正合适的茶水饮了一口,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你爹还给你安排了一些作业,现在下是都完成了?”
声音不冷不淡。
张家大少爷张伸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几步上前,“娘,我听说你要给我安排成亲?”
“娘,儿子才多大,还没玩儿的尽兴,成什么亲事?娘你莫糊涂啊!”
张夫人脸一黑,“啪嗒”一声搁了茶杯,“你都听谁说的此事?”
说着,目光严厉地打量着她屋中的几个正伺候的丫鬟。
她话音一落,屋里顿时跪了一群。连个几个年纪小的,或是正当花季,有一个算一个最低都是小家碧玉的小美人,但跪下来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在外头的人都很清楚听到跪下来时骨头磕在地板的声音。
大少爷张伸却是看都没看。
“还能是谁,我回家时路过爹的院子,听他说起的,听说还是个没有家世地位的平民女子?”
“娘,我可是你的好儿子,不带你这么埋汰我的!反正,反正我不愿现在成亲!”
他们夫妻俩思虑的事儿,定然是不能跟张伸说的,不然哪儿还有后头的事情。
但她也实在烦自家大儿子这般模样,便冷了声,“你既不愿,那也由不得你。”
说着,她扭头看向外头,“来人,派人将大少爷送回他院子里去,这半个月,不许他出来。”
“好好给我学学,什么叫长者安排,必须遵从的道理!”
这也就相当于禁足。
正好,也省的再在外头花天酒地,平白叫那死丫头发现了端倪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