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淋漓,薄雾朦胧,风瑟瑟,声渐起。
这算是入秋的第一场雨,不大,却带来了阵阵凉意。
再次回到客栈时,已是隔日。
若不是路上的山野小道有行脚商人路过,澹台静风好说歹说,又给了些银两,能不能这么快回到青叶城,还很难说。
澹台静风回到城中的第一件事,不是检查客栈中的行李,而是直奔一家最好的衣铺,重新换了套白色的行头。
按他的话来说,遇上了那么一档子事,在妖怪嘴里走了一遭,不吉利。
撑着油纸伞,澹台静风停在已经大变模样的客栈前,嘀咕道:“真的诶,那些什么钦天监的人动作这么快的么?”
后面与素聆星同撑一把伞的墨语撇撇嘴。
有妖怪在这城中晃荡,并且杀了人,说起来是京冬几人失职,虽说基本将那些妖怪一网打尽,可总归留人话柄,他们自然是希望造成的影响越小越好。
看着那个笑的脸都快开出花来的胖老板,想必赔偿够多。也是,普通的银两,对于钦天监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哟,公子,你们回来啦。”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在客栈中就看见了外面的几人。
钦天监的几个大人物以前基本都没露过面,城中之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可昨夜突然找上他,他还以为是因为客栈之事,要找他算账,害得他战战赫赫,差点吓破了胆。
好在几位大人说明缘由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原来客栈遭妖怪,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钦天监赔不仅给了他一大笔钱财,而且还找人将他的客栈连夜修缮一番,只是让他以后闭口不言妖怪之事,说钦天监已经料理好那些妖怪,着实让胖老板有些受宠若惊。
瞧瞧,别人贵为青叶城之最,不仅负责为民除害,还出手大方阔绰,连和他这平头小百姓也谦和有佳。
要不是此事不能声张,说不定他当时就会高喊几声: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再看看这几个闹出事端的少年,胖老板只觉得他们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
他觉得这“福兮祸相依,祸兮福相随”,用来形容他,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澹台静风有些奇怪,这胖老板怎么突然就变客气了?记得之前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他出声道:“老板,我的行李”
胖老板点头哈腰,看样子恭敬十足:“这位公子,您的行李好好的,分毫都没有动。我自作主张,为几位换了上房,呐,这是几位的钥匙,请笑纳。”
澹台静风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环绕胸前,“老板,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嗨,我这一小老百姓,那敢做那种勾当。”胖老板连连摆手,他低下头,轻声道:“是那几位大人吩咐,要好好招待几位。”
“钦天监?”
胖老板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像是说的大声了些,他立马压低了嗓音,“那几位大人让我保密,我谁都没说,连我夫人我都没说!”
说完,他还对澹台静风眨了眨眼。
澹台静风身子一抖,赶忙收好钥匙,与墨语和素聆星一同上楼,上楼时他出声问道:“这么说来,那女妖怪真是莫兄你”
“弄了这么久,敢情你还没信我?”
墨语学着他的样子,做痛心疾首状,“枉我去救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莫兄,那个”
“哎呀,好像我们的房间到了,有事之后再说,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嘭!”
房门重重关上,澹台静风站在门口,呢喃道:“谢谢你……”
墨语直接把他的话打断,将他推进旁边的房门,又利索开门,纵身一扑,轻飘飘落到了床上。
听到素聆星也开门进屋,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掀开自己的衣物,露出胸膛上的两个赤红色拳印。
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拳印,既不凸起,也不凹陷,就像两个红色胎记,在他胸前格外刺眼。
“这是什么?记号?还是临别赠礼?”
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按理说以他的体质,大战之后,现在连伤痕都不会留下,可这两个拳印十分古怪,就好像本该在他胸膛一样。
难道等她回来问问她?
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
对方不低头,他可不会腆着脸贴上去,反正不是他的错。
万里之遥,一座巍峨耸峙云霄的山岳之上。
一头不知几百几千丈的妖怪盘踞在山岳顶峰,像是虎豹盘踞在树梢。那妖怪背身双翼,头有三角,似虎非虎,似豹非豹。它四只爪子紧紧抓着似乎被劈成两半的山岳。
山岳名为祗麓,本是妖域中最大,最高的山峰,并以巍峨雄壮着称,有群山之首,万妖来贺的“美名”。妖域中,一切都以实力称尊,本来这座山岳该是属于那位金翎鹰王所有,不过如今已被另一位隐藏颇深的妖王所占。至于那些稍有反对,或是心生不满的妖怪,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因为这位妖王实在是太过厉害,也太过蛮横。
今日,山下的妖怪只听见惊雷乍响,像是地动山摇,又似乎天翻地覆。头顶云海翻滚,一缕缕溢散的剑气将方圆千里地界划得满目疮痍,若不是有十数位炼神境大妖出手抵挡,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妖怪。实力弱小的妖怪甚至都站立不稳,只能紧紧趴在地面,眼睁睁看着那座祗麓山被一道数千丈的剑气劈成两半。
这一日,他们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剑气,原来世上还有如此修为之人。
对,那一剑劈开万丈山岳的,竟然是个人。
这世上还有如此剑仙?
现在,那位名为“梼狰”的妖王正与那位剑仙对峙。
梼狰口吐人言,声如雷霆滚滚,震颤的身下的云海翻腾不止。
“中洲何时出了你这等剑仙?”
“这个小地方,容得下一个陆子衿,容不下一位大剑仙。”
在梼狰眼中,那小如芥子的剑仙淡淡开口。
“大剑仙?恕我孤陋寡闻,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大剑仙?”
在梼狰眼中,对方也不过是人仙境修为,就敢大言不惭,称自己是大剑仙,也不怕笑掉自己大牙。
“剑道因我而高,大剑仙,自然是我!”
说完这话,那位剑仙出手,白芒汇聚,剑气似九天银河垂落,将这片天地间的云幕撕开。
“狂妄!”
梼狰怒吼一声,千百丈的妖身跃起,漫天的妖气如滚滚黑云,欲要吞噬一切,随着它迎向那道似乎要劈开天地的剑气。
此后,白芒彻耀妖域,所有妖怪都没能睁开眼。足足一刻钟后,刺眼的白芒散去,所有妖怪才能勉强睁眼,而那位神秘的剑仙早已不知所踪,只是祗麓山的山顶,被整整齐齐削去了一大半,山岳矮了千丈。
这一战,那位妖王梼狰是生是死,是胜是负,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所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妖怪都接到了命令:十年之内,不得妄动。
千万妖怪愕然,这谋划百年千年的大事,竟然如此儿戏,说推就推?
两日后,荒川城的山崖府邸,堂内有数位人影端坐高台,下方一干披挂甲胄的女侍低着头,恭敬非常。
正中的妖娆身影最先开口,却是揶揄打趣,调笑一句:“梼狰,你的手还疼么?”
对面一位金发黑瞳的壮汉闷声道:“你把我们叫来,就是为了调侃我两句?”
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臂,“一条手臂而已,用不了多久就长回来了。”
旁边的一位长袍中年男子轻笑一声:“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壮汉有些不悦,一拍桌子:“关你屁事!”
“哎哟,你可要小心些,我这可是专门托人给我带的,值不少钱呢。”
“一张人类的破烂桌子,值几个钱?”
妖娆身影笑眯眯的说道:“不多,也就两千枚金精钱。”
壮汉挠挠头,哼了一声。
“好了,闲话说完了,该说正事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麻衣老人轻咳一声:“将梼狰你推出去,是我们商议的结果,没想到引起了这么个人的注意,我们又暂且不能出手,为此害你丢了一条,我在这里就先给你陪个不是。”
壮汉摇头道:“老哥不必客气,一切以大事为重,一条手臂而已,不碍事。”
老人低声道:“辛苦你了。”
随后老人看着正中的妖娆身影,说道:“这里就属魅妹子你消息最为灵通,你可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历?”
“那人不是中洲修士,只是最近才突然来到中洲,我也不知道她所图为何。按理说应该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梼狰,你与她交手,觉得她修为与我们几个相比,如何?”
“也就勉强比我们高出一筹,应该还没踏出那一步。”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如今将大事暂且放上一放,我那里还有些灵果,明日给你送来,先将你的伤势养好,以后若是到了必要时刻,我们几人可以一起出手,务必让那人留在这里。”
“饕燊你呢?”
中年男子笑了笑,“有老哥你运筹帷幄,哪还有我的事。”
老人捋了捋胡须:“欲成大事,我们四人缺一不可,我只是仗着年纪大些,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谋而已,难登大雅之堂,四处征战杀伐,还要靠你和梼狰才是。”
“老哥放心,虽然我和梼狰脾气不太对付,可事有轻重缓急,我分得清的。”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
几人寒暄几句,各自离去。
妖娆身影倚着座椅,双手十指交叉,搁在双腿之上,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个棋子坏了,我该去看一看是谁破局,还是再布一颗棋子呢?”
她手掌一翻,一只淡淡的蜘蛛虚影隐现。
随后她手掌一握,那蜘蛛虚影顿时“啵”的一声,消散开去。
“东南方向”她眉头微皱,“似乎那个剑仙也是往那方离去的?”
思索片刻,妖娆身影出声道:“沁懿,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府中大小事务,暂时由你全为打理,那几位大人要是前来,就说我闭关去了,这时间嘛”
“十年!”
话音刚落,她已消失不见。
“大王死了,二大王也死了。”
“都死了啊死了好!哈哈哈”
“只是妖王大人落子多年,结果被她们的狂妄自大付之一炬,哼,真是死不足惜!”
荒野之外一个巨大身形穿梭,那身银白色毛发,在这密林之中尤为显眼。它一路狂奔,鸟兽惊散。
只是起伏之间,略有跛动,细看之下,那身影前爪少了一只爪子,奔跑之间,才有些不自然。
“这事得马上禀报给妖王大人,还有那个少年,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以后说不定就是大王的心头大患,需得及早扼杀才是!”
就在这时,天上一道白虹略过,有一道淡淡的目光落在那巨大的银狼之上。
“妖怪?”
本来以她的脾气,一般不屑出手,可之前那只妖怪让她打的不够尽兴,为此稍稍有些不满,连带着看着下方弱如蝼蚁一般的“小妖”也看不顺眼。
所以她随意一指,一道剑气化作灿烂光柱,直接将下方的妖怪笼罩,只是一刹那,银狼与一整片地界都消失不见。
“墨语,吃饭啦。”
素聆星站在墨语房门外,踮着脚,轻轻敲门。
这两日墨语关在房内,一步也未踏出,要不是每次询问,墨语都是中气十足的模样,素聆星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巨大伤势发作。
“小聆星,等一下。”
房内的墨语回了一声,看了看胸前的印记。虽然经过他真气冲刷洗涤,红色印记淡了许多,可他总觉得这印记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变得如此。
“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他摇摇头,摸了摸胸口,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灼热感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