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耸峙,重檐叠叠,如密麟栉比。
高墙之上,千万雉堞,其中依稀有劲弓重弩蓄势待发。
外墙垣有无数精铁浇筑的荆棘钩刺,似乎经历了久远岁月,古朴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上的锋芒丝毫未减,犹比当年。
城上女墙之后,无数黑甲兵将俯瞰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行商流民望而生畏。
“几位,这炎佢城是不是有些壮观?”
说话的是与墨语三人同行的行脚商人,叫做牛壮,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就是身强力壮的体格。
几人相遇在官道之上,牛壮见墨语两人徒步行走,好心询问,得知几人此行目的相同,遂邀请二人乘坐马车。
墨语倒是不奇怪他长得高大,却做的商人买卖,毕竟大夏朝并不像有些王朝,重农轻商。
听闻大夏当初颁布法令,废除重农抑商之时,多少“修养身心”的儒家老人拍桌而怒,还是夫子站出身来,拍板同意。
大夏能有如今的强盛国力,与各地商人商会的发展脱不开干系。
看那些从商之人财源广进,多少辛苦劳作的农夫羡慕不已,自然也有许多农夫“不务正业”,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
只是经商之事,所需头脑灵活,并不是一般农夫所能驾驭,那些吃了苦头的农夫在碌碌无为之后,也只能灰溜溜回家耕地去了。
墨语看牛壮虽然说话大大咧咧,可是看到他们衣着不凡之后,斟字酌句,小心应对,知道牛壮心思还算细腻,想必做行商也有些年头了。
澹台静风点头,“是啊,比我们去过的城池要大多了,兵将也多得多。远没有这么杀意凛然”
看着那寒光凛冽的荆棘钩齿,像是有寒风拂面,让人不由得升起一股股冷意。
“几位有所不知,这炎佢城以前被称作炎佢关,是我们大夏的一道重要关隘天险,因为多年前,我们脚下这里,还是大夏与南璟国的交界处,经过几代大夏帝王开疆拓土,才有了如今的广袤地界,听说当今皇帝也是为雄才大略之人,仅仅用了三十年,就为咱们大夏扩张了二十座城池”
牛壮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夏皇帝时,端的是慷慨激昂,其中的崇拜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墨语问道:“牛大哥你说的这么多,恨不得扑到王城之中,一窥那位皇帝真容,那为何不去从军,征战沙场?若是有幸,多年之后,成为一方大将,进到那座王城,想来也不是件难事。”
牛壮挠了挠头,“小哥,别看我这长这样,其实我胆小的很,小时候连一只鸡都不敢杀,让我去上战场杀敌,那还不吓得尿裤子啊。”
澹台静风和素聆星轻笑两声。
倒是墨语听得认真。
胆大胆小,既有天生性格使然,又有后天造就,似牛壮这般,算不得奇怪。
毕竟那些魁梧汉子身,千娇百媚心得“奇怪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也许是因为少年没有笑自己,牛壮愿意敞开心扉,他低声道:“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我怕疼”
澹台静风惊讶道,“牛哥你这模样还怕疼啊”
墨语适时看了眼他,听出他语气中的其他意味,对他说道:“只要人有感觉,谁都怕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我砍你一刀,你就不疼了?还是战场上被人一刀跺去手脚,看着自己骨茬刺啦,鲜血喷涌涌,就不知道疼了?亦或是被人一道插入腹中,利刃绞碎脏腹,你觉得会没有感觉?”
“只是有的人意志够强,能忍,有的人不能而已,无关乎其他。”
澹台静风缩了缩头,不敢搭话。
“非礼勿言都不懂,随意议论别人的短处,你还去书院读书?”
墨语的语气稍稍严厉,“就你这样,管不住自己的耳朵,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出两月,你就要被赶出书院,你信么?”
澹台静风缓缓点头。
“正因为征战厮杀于的将士不畏痛楚,不惧丢掉性命,才更值得我们尊重。但谁都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想那些将士一样,有足够的意志和胆魄。山上的仙人之流,怕死的多了去了,难道说就比不上那些将士了么?只是各有所长而已。”
牛壮看着神情严肃,侃侃而谈的少年,在看着被说得抬不起头的青年,如此违和的情形,却让他觉得理应如此。
不过本着老好人的心态,他笑了笑,“小哥,澹台小哥也没说什么”
墨语转头问道,“牛大哥,若是你的朋友做错了事,你会怎么办?”
“啊?”牛壮用手指挠挠脸颊,试探性的说道:“纠正他?”
“所以我的朋友说错了话,我也在纠正他。”墨语看着澹台静风,“书院不比其他,其内规矩极多,稍有不注意,便是逐出书院的下场,天下学子千千万,能真正待在书院的,又有多少?”
“当然,其实我希望的是,我的朋友,不要在书院呆了几个月就被人给灰溜溜赶出去了,那样的话,太丢人。”
牛壮不明所以,“书院的规矩很多么?我家那小子过些年也该去书院了,也不知道炎佢城哪座要好些”
墨语只是笑了笑。
对有些人来说,观湖书院如雷贯耳。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观湖书院也许只是流传在天上的传说。
素聆心看澹台静风有些低落,好心以术法叩心,直接在澹台静风心湖说道:“澹台,千万别放在心上,墨语说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为你着想。正因为他把你当做朋友,才对你稍显严厉,若是换做别人,他才懒得说一句。”
澹台静风点点头,虽然依旧没有说什么,但心情已好了许多。
说完,素聆星小心看了眼墨语。
就在昨天,因为她心性转变,墨语还好好训斥了他一顿,让她连嘴都还不了。
当时墨语二话不说,直接以武道神通进入她的心湖查探,看是不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对她动了手脚。
至于谁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不用说也是与墨语闹得很僵的慕凝烟了。
墨语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慕凝烟始终有着其他的目的,所以他当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她。
不过之后一番探查之下,在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问题后,墨语仔细询问素聆星。
听完素聆星仔仔细细,将所有前因后果,盘枝末节都交代清楚,墨语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大概是慕凝烟性子火爆,连带着她教的剑道真意也有夹杂了一些她的性格特点。
而素聆星之所以最近杀性重了些,或多或少也受了些影响。
但其他的一些,大概是因为看到那般白骨横陈,妖怪屠戮的惨烈的场景,激发出了素聆星内心深处的一面。
虽然按理来说,情有可原,素聆星的心境未曾变化,只是性格偏向于杀伐果断了些,但墨语依旧“苦口婆心”,好好劝慰了她一番。
他从始至终,都不希望素聆星在踏入修行之后,离常人原来越远,离人间越来越高。
那样不好,特别不好。
他不希望最终素聆星变得像慕凝烟一般。
虽然慕凝烟始终对他和素聆星都表现的十分友好,不,说是友好都远远不够。
以慕凝烟的性子,对他们的态度确实是非比寻常。
可是那仅仅是对他和素聆星。
对于那些普通人,慕凝烟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蔑视众生,不是因为自己修为高到天外,就盛气凌人。只是她是无视那些普通人,不是漠视,是无视。
她从不与普通人说话,她的眼中,也从没有那些普通人。以墨语的感觉,大概她眼中也就他和素聆星二人。至于性子还算可以的澹台静风,从头到尾,也就看了几眼,话都未曾说过。
有一天澹台静风悄悄问他,问他慕凝烟是不是不会说话。当时澹台静风说的十分委婉,等墨语回过神来,才知道他是问慕凝烟是不是哑巴,那次墨语破天荒拉着澹台静风躲在一旁笑了半天。
到了后来,墨语也知道以慕凝烟的本事,澹台静风悄悄议论她的事,她肯定全部知晓,只是她全部都不在意。
墨语觉得她在乎的东西很少,也许他算一个?
所以那次他然生气,却也决定悄悄去送她。
墨语叹了口气,他相信慕凝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剑仙,而且他知道慕凝烟马上就要突破了,所以慕凝烟急匆匆的走了,不与他们同去观湖书院。
以墨语的直觉,在慕凝烟那日回来之后,已经开始抑制不住体内的冲天剑意,和凌厉无比的剑气。所以他才问慕凝烟是否受伤,正因为慕凝烟当时说是,他才知道恐怕慕凝烟不是因为伤的身体,而是剑道。
剑道不稳,无法压制境界。
不然以慕凝烟的性子,怎么说也该郑重无比的突破,而不是只简单交待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怎么啦?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紧挨着墨语的素聆星用手指戳了戳他。
看着素聆星眼中隐藏起来的担忧,墨语抿嘴笑了笑,随后摇摇头,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在想你一直不让我省心,若是有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
说道这里,墨语看着素聆星眼中泪花闪闪,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嘛”
“没有如果!”素聆星不动声色抹了抹眼角,正色道。“答应我。”
大概这是她最郑重的一刻了吧。
墨语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没有如果,我答应你。”
有一句话他还没说。
除非他死。
他的身子有别常人,如今已经知晓。至于对他动了手脚的人,连自家师傅都似乎有些忌惮,就算以后到修为高深的地步,难道就能保证自己体内没有隐患没有掣肘么?若是有关系到自身根本的东西被人拿捏在手,他又能如何?
如今说的是周游天下,只不过是另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他知道,夫子知道,师傅也知道。只是他们也许都不知道他知道而已。
进了城,与牛壮告别,墨语随意晃荡一会儿,走进了一家普普通通,门可罗雀的小客栈。
这家客栈名为“有福”,可惜的是似乎名不符实。
看角落的蛛网,想必这儿的掌柜算不算什么有福。再看看门口对方的残缺桌凳,说是“多难”,应该更为贴切才是。
进了客栈,昏昏欲睡的女掌柜,蹲在地上打盹的伙计,使劲“点头”的账房,倚着楼梯、无聊数着地上笤帚的杂役,后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澹台静风看着脚下的灰尘,微微皱眉,不过转念一想,顿时又释然了。
墨语轻声咳嗽一声。“咳咳”
那年轻杂役最先反应过来,“掌柜的,来客人了!”
女掌柜瞬间来了精神,喜笑颜开道:“哎,几位客官里面请!”
墨语直接随手一掷,一粒小银锭落在掌柜面前。
这下,不仅仅是女掌柜清醒,其他所有人都清醒了。
那个白衣少年从门口随手一扔,那可是足足有三丈远,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银锭没动,就像是在柜台上扎根了一般。
年轻伙计两眼放光,“这位少侠,您的身手真好。”
澹台静风还以为这人也是个马屁精,结果下一刻,伙计就说了一句他一直想说的话。
“请问您能教教我么?”
墨语看着他,轻笑道:“不好意思,祖传功夫,传男不传女。”
掌柜扭着年轻伙计的耳朵,吼道:“小崽子,还不滚去打扫,这地上的灰都有一尺了。”
“那有一尺啊,这才半月没打扫好吧。最多一寸!”
女掌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很骄傲啊?”
“哎哟,掌柜的,我知道错了”
伙计赶忙拿起笤帚,认真打扫起来,
“给我动静小点,要是弄得到处是灰,我扣你月钱!”
“知道了。”伙计应了一声,随后碎碎念,听起来像是诅咒什么之类。
墨语对掌柜说道,“两间房,要最大的。”
“好嘞,客观楼上请。”
看着掌柜扭着水桶腰,左摆又摆,澹台静风和素聆心都皱了皱眉。
墨语看了眼门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