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语身形飞掠之间,不见声响。
他出手之间,也是寂静无声。
像是他的周身有股无形之力,将他出手产生的一切响动都吸收殆尽。
可就算如此,他身后突然升起的乱流,所带起的风压,以及令人咂舌的重如山岳的气势,让他所过之处,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碾碎了一片片房屋。
轰隆隆……
整个小镇都似乎颤抖起来,镇外的石碑也摇摇晃晃,看起来像随时都会倒塌下去。
墨织雪扶着大灰,眼神明亮,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激动之下,手掌收紧,揪起了一撮狼毛,拽得大灰龇牙咧嘴,肉痛不已。
辛勤一脸震惊,他嘴巴张大,呢喃一句,“神神仙?”
墨语高喝一声,出手之时,已经找出了黄乙然分化的鬼影分身所在。
黄乙然确实是铁了心要藏匿在此地,因为他断定墨语不敢彻底毁坏此处,因为若对方真那般做了,这镇中成千上万的恶鬼可就再没有约束,就算墨语能够一拳一脚打的那些恶鬼魂飞魄散,这么多恶鬼,总有漏网之鱼能够逃匿而出的。
但让黄乙然万万想不到的是对方不仅在一瞬间就打散了他的大部分分身,还找到了他隐藏得最深的本体。
“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缩头乌龟,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凛冽拳意铺天盖地,早已经封锁住了他周身的空间,让他无处可逃,那股拳意还未落到他的身上之前,他就已经快要无法抵挡,直将爆裂而亡。
临死之时,黄乙然面目狰狞,说出了他此生最后的一句怨毒诅咒。
嘭!
整个小镇都剧烈颤动了一下,小镇外的那块石碑突然出现了横贯中央的巨大裂缝,几乎快要将其一分为二。
一缕缕淡淡的暗血红气息流蹿,那可谓是鬼物食之,可抵百年苦修的血气精粹却白白消散,那些观望的一众恶鬼更是逃窜着躲在了小镇的边沿角落,瑟瑟发抖。
“不得好死?”
墨语站在废墟之中,啐了一口,“都变成鬼了,那还有什么好死好活的。”
“是吧,诸位?”
他转过身去,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几道朦胧的身影。
“见过君子。”
那几道模糊身影双手合拢,躬身稽首,异口同声道。
“免了。”墨语抬手制止,“我就是一个半吊子的读书人而已,侥幸修出了一点浩然之气,不是什么书院君子。”
几道身影中,为首的一位寿衣老人开口说道:“公子,黄乙然所为,我等”
墨语扯起嘴角,“不知?”
老人对于墨语的态度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人指了指身后一脸灰败,披头散发,四肢扭曲的柳夫人。
“这位柳夫人,百年之前,来到此地,与黄乙然勾结,由她,以及她的几女出面,负责引诱镇外的普通人,以供黄乙然一众吞食,借此增长修为。而黄乙然他们则为柳夫人遮掩气息,掩盖行踪。”
墨语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大致知晓。”
“镇外的那座石碑,我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你们这儿的鬼物无法出去,但那个叫做柳浅的女鬼却能自由进出,我看到之前有个罐子里还有惨死的尸体,这儿还有不少只剩一魂半魄的冤魂,看那些鬼的模样,这种事,干了不知多少回了。”
“那个鬼妇想找个气血浑厚之人弥补自己的亏损,我也看的明明白白。”
“原本就是狼狈为奸的勾当而已”
墨语慢悠悠走了几步,老人旁边的模糊身影,包括被他们制住的柳夫人都是下意识往后退去。
但那身穿寿衣的老人却像是定在了原地,不为所动。
墨语话锋一转,“但是,你们难道就任由他们猖獗百年,残害无数无辜之人?最后给我来这么一句无能为力?”
墨语讥讽道,“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么?哦,我忘了,你们这些游魂野鬼,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当年大费心神的那位君子也算是瞎了眼!”
“你怎可这般对大父说话!?”
老人身后的模糊身影一阵颤动,显露出一名壮年男子相貌,他开口说道:“你可知道大父为了小镇付出了什么,又为我们做了什么?当年的十万怨鬼,为何又只剩下如今的不足两万?”
他指着墨语,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什么!?”
老人呵斥一句:“贺舫,不得无礼!”
墨语绕后兴趣的抱着手,“没事没事,继续说。”
他对着墨织雪招手。
墨织雪翻身坐到了大黑的背上,拍了拍它的狼头,“走,咱们进去。”
她看了眼身后犹犹豫豫的辛勤,不屑的哼了一声。
在纠结良久之后,眼看墨织雪即将再次踏入小镇,辛勤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名为贺舫的男鬼看到老人点头,这才继续开口,“当年青宵破国,灭国屠城,以至于怨气冲天,其中枉死的冤魂不计其数,最终成为游魂野鬼的,足足有十数万之多,我等无回,哀嚎声震动此地万里,一位君子感念无辜,为我等设下此界,既不让我们消散,又不至于让我们枉害无辜,我等自然对那位君子感激涕零。”
“只是人有好坏,鬼亦如此。”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这儿每日都有鬼物消失,而以黄乙然为首的一众怨鬼则越发强大。等我们发现他们以其他鬼物为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为了阻止他们,大父唯一的儿子,我们中最强的一位怨鬼,在同黄乙然的争斗中被其吞噬。”
“眼见着黄乙然肆无忌惮的吞噬同类,我等却毫无办法。”
贺舫指着柳夫人,神情悲痛,“在她们来之前,我们剩下的这些怨鬼只能龟缩一隅,不敢露面。”
“之后,这个女人请求黄乙然的庇护,为此还给黄乙然送了几个活人。”
“黄乙然把那些活人挖心吃魂之后,修为提高的更为迅速,他提出条件,要这女人每月给他提供活人,而他则出手帮助这女人躲避仇家。”
“大父说的无能无力,确确实实是真的。这些年,我等能够躲过黄乙然的毒手,全都靠大父在其中周旋。”
墨语安静听他说完,他看了眼柳夫人,“他说的是真的?”
“我我不知”
嘶哑嗓音响起,柳夫人摇晃头颅,惧声道。
贺舫怒不可遏,他抬起手,就欲要一掌落在柳夫人的头顶。“恶妇!你还想害我们!?”
“不用这么激动。”
墨语接过墨织雪手中的挽霜,顺势抬剑,挡住了贺舫的手掌。
“这位柳夫人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相信你的话了。”
收剑入鞘,墨语抱拳躬身,对着老人郑重道:“方才多有得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
寿衣老人连忙将墨语扶起,“公子,老朽万万不得受此大礼呀。”
“说起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遭到黄乙然的毒手,公子对于我们,不亚于救命之恩。”
“请公子受我一拜!”
寿衣老人伏下身子之后,贺舫和其余的几名怨鬼也紧跟着一起跪伏在地。
墨语扶额一叹,将老人扶起,“你们也不必如此,我这就是多管闲事而已。”
“若每位仙人都能和公子这般多管闲事,那这世道想必也会更好一些。”
“公子,这位柳夫人”
墨语瞥了眼被他一拳打的近乎支离破碎的柳夫人,冷然道:“伤天害理,残害无辜,留之何用?”
“不”
柳夫人抬起那张扭曲的鬼脸,瞪大了眼睛,只可惜她最后也只来得及发出这最后不甘的吼叫,就被墨语一拳打成灰灰。
贺舫就站在柳夫人身边,可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动静,连一丝激起的微风都没有。
他心头惊骇的同时,也稍稍有些后怕。
“至于她的两个女儿”
墨语瞥了眼柳浅和那名少女,说道:“怎么,要我过去请你们?”
“不不敢”
柳浅颤声说道,她拉着不敢动弹的少女,缓缓朝着墨语走近。
“姐姐姐,他会杀了我们的”
少女拉住了柳浅的手臂,摇头说道。
柳浅摇摇头:“不过去的话,我们马上会死,过去的话,至少还能活一会儿”
“呵,没想到你有点脑子?只可惜没选对时辰。”
柳浅畏惧的看着墨语,又看了看抿着嘴,犹有惧意的辛勤,她涩声道:“有些事,没得选择的”
“没得选择?谁说的?”
“同样是鬼,这位老人的儿子可以为他们选择飞蛾扑火,这位老人也可以耗费自己的仅剩的阴魂,选择以身饲虎,对于他们,就算他们是鬼,我也心生钦佩。”
听到这话,贺舫以及老人旁边的几名怨鬼赫然转头,他们看着寿衣老人,一脸难以置信。
“大父赵老!”
墨语看着柳浅,冷笑一声,“看你们的样子,就算心有不愿,也不敢反抗,可对?”
柳浅低下头,“对”
“反正你们觉得自己本心其实不愿,这一切都是你们那个娘亲逼你们的,不关你的事,对吧?”
“对”
墨语抬起手,拳上拳意凝聚。“所以你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一百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那么多惨死,连投胎转世都没有机会的人,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娘亲,我可说错了?”
“噗通!”
柳浅跪倒在地,掩面道:“公子所说都对!”
“那让我结果了你们,也算是为那些无辜之人出一口不散的怨气,你们可有怨言?”
柳浅旁边的少女一脸焦急,使劲摇晃柳浅的手臂。
柳浅缓缓说道:“无怨,柳浅罪有应得,理当一死,可是我的妹妹从未参与我们害人的勾当,能否请公子往开一面?”
墨语断然道:“姐妹同罪,不能。”
柳浅紧握身旁少女的手,轻声道:“那就请公子动手吧。”
墨语仅以高举手臂作答。
“等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辛勤突然开口。“墨哥儿,可否可否放柳浅姑娘她们一条生路?”
贺舫指着辛勤吼道:“年轻人,你在说什么?她害了那么多人,也包括你,你还想为她开脱,难不成真的是鬼迷心窍的不成?”
墨语看着他,面色一沉,直呼其名道:“辛勤,你明白你在做什么?”
辛勤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他开口道:“我我明白。”
“柳浅姑娘是鬼,也害了许多人,这些都是事实。”
“每国律法都有杀人偿命一说,更何况是害人的恶鬼了。”
“只是就这样杀了她们,就结束了么?那些死去的人依旧含着怨气死去,不会再复活了。”
墨语放下手,似乎明白了辛勤的意思,问道:“你想让她们赎罪?”
“让她们补偿那些枉死的人?”
“你也没有一丁点的私心,不想看着她们就这么死在我的手上?”
辛勤低头,不敢回答。
贺舫怒喝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被她迷了心窍,你”
墨语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安静。”
他看着辛勤,“不管你是舍不得她们死,还是真的觉得她们可以赎罪,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了十年百年的人,家人也许已经转世,记得他们的,除了这里的怨气残魂,就再没有其他的了,这个柳浅,她拿什么还?她又拿什么赎罪?”
“你以为还能找到他们的转世不成!?”
“你究竟想好了你说的话了么?”
辛勤看着抬头看着他的柳浅,他想起了之前柳浅的真正模样,缓缓闭上眼,咬牙道:“她们无法为死去的人赎罪,但我相信她们可以去救一救与那些无辜之人有着同样遭遇的人。”
“那你愿不愿意相信她们在我手里逃得性命之后,又被更为强大的恶鬼拘役,继续干着害人的勾当?”
“我”
辛勤嘴唇蠕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看着辛勤的柳浅开口,“辛大哥的好意,柳浅和小妹谢过了,若柳浅百年之前能够遇上公子,遇上辛大哥这般的人,也许柳浅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柳浅罪大恶极,就只有劳烦公子了”
一旁的寿衣老人拨开贺舫的手,轻咳一声,“咳咳公子,老朽还有话说”
“大父,你”
寿衣老人看着辛勤,笑着说道:“老朽觉得这位小兄弟说的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