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听闻贤淇国春晔郡有为祸一方的匪徒作恶,他们伪装成当地豪绅,表面上乐善好施,造福一方,暗地里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家?找到了我父母?然后杀人毁尸?”
苏青缓缓起身,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我春晔黥家,在当地立足百年,附近各郡都有所耳闻,他们是匪徒?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认定他们其罪当诛?又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有对别人生杀予夺的权利!?”
“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恬颓然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愧疚道:“事后我才发现他们是普通人……我……杀错人了……可是一旦走错了一步,就开始步步皆错,我当时没有回头路了……”
站在墨语旁边的墨织雪疑惑道:“没有回头路?你这人真奇怪哎,在杀人之前,你都不再三确认,别人真的是罪该万死之人么?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诶。”
“道听途说就能够让你杀人么?就因为你口中的云家,世世代代以惩奸除恶为己任?”
就算那些蒙面人来意不善,墨织雪依旧只是留存力道,重伤他们而已。
“你不是没有回头路,只是你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而且一路还带走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口口声声惩奸除恶,我看你自己才是最大的恶吧!”
说完,墨织雪对着墨语眨眨眼。
墨语揉着她的头发,“说的不错。”
云恬双目失神,呢喃道:“我真的错了么?”
“错了……错了啊……”
花茹走上前,俯身将云恬扶起,她看着黥苏青,开口道:“当年的消息,是我说告诉我夫君的,说起来,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我才对。”
“如果你要报仇,就冲我来吧。”
“夫人,不!苏青,你要报仇就找我,不关我夫人的事!”
黥苏青双手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一脸坦然,准备赴死的花茹,原本怨恨的双眼眼中有挣扎和犹豫。
“啪啪啪……”
有人轻轻拍手。
众人寻声望去,墨语此时一脸讥讽笑意。
“云夫人这一步棋走的真是高啊。”
“只怕你早就察觉到了苏青的问题了吧?而这种场面,你也应该有所准备。在你看来,只要你站出来,为云恬挡罪,两人争相赴死,苏青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到最后万般纠结之下,很可能饶过你们的性命。”
“云头领有今日的成就,只怕少不得云夫人你在其背后出谋划策。”
花茹脸上阴晴不定,她注视着云恬,最后轻叹一声。
“墨少侠果然慧眼如炬……”
“娘!苏青大哥……”
云酥今日受了太大的打击,她此时面色苍白,身行摇摇欲坠。
墨语继续开口:“可惜,云夫人你低估了苏青复仇的决心,也小看了他报复的程度……”
将手中刀剑收起,黥苏青望着头顶,长长出了口气。
他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着天穹上的湛蓝天空,出声道:“我原本的打算是等你今日目的达到,最为欣喜之时,再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你……什么意思?”
云恬惊慌失措,忍不住后退一步。
黥苏青看着脸色大变的花茹,以及远处的云酥,他闭上眼,惨然一笑,“你的夫人,还有……你的女儿。”
“她们……马上就要死了……”
“血鸠蛊,无药……可解……”
云恬转过头,赫然发现花茹脸色苍白如纸,他伸手握住花茹的手,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打了个哆嗦。
云恬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远处的云酥踉跄着脚步,缓缓朝着三人走来,她面色凄苦,一滴滴眼泪滑落。
墨语看了看以面具人为首的扈三娘几人,发现他们一直看着场中的变化,墨语问道:“你们还不走?”
面具男子取下脸上的苦笑面具,露出那张被刀剑所伤,刺有囚字的脸。
“杉山绿林,费合。”
墨语挑了挑眉,“绿林?呵,看来又是一笔糊涂帐……”
绿林虽说干的是劫匪勾当,但大多是抢劫官家财务,却不伤人,而其又有受儒家忠义影响的绿林,不伤平民百姓,还有劫富济贫的行为,故又有人称其为“好汉”。
这么看来,费合等人之所以被通缉,应该是劫了官府的财物。
墨语指了指云恬几人,“苏青所言的血鸠蛊真的无药可解?”
费合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据我们所知没有。”
扈三娘几人看着墨语旁边那一脸天真的墨织雪,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开口解释道:“我等本已经远离江湖,做起了正经生意,可是奈何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几年下来,将家底赔了大半,我们饿着倒是没什么,可是这些弟兄们跟随我们多年,不能因为我们饿着,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才想着重操旧业。”
“我们此番不为杀人,而是消息中那件宝物。”
对于他们一行人的一面之词,墨语自然不会全信。
“那你们这是准备看云恬的好戏?”
费合摇头,“我等做的事,虽然打着大义旗号,但终究是错事,不过我想还不至于因此赔上我们所有弟兄的一颗脑袋。”
“今日是我等对不住诸位了。”
墨语稍稍一想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挥挥手,“走吧走吧,今日没空理会你们。”
“谢过墨少侠!”
墨织雪在一旁小声问道:“师傅,真就这么放过他们啊?他们可是坏人诶”
墨语转身看了云恬几人,反问道:“谁不是呢?”
云酥走到云恬身边,她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倒下去。
云恬悲从中来,语气哽咽,想上前扶着她,“女儿”
只是他刚伸出手,云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的手拨开。
柔弱的双手握住黥苏青的手臂,云酥轻声道:“苏青大哥”
“我”
她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踮起脚尖,努力探起娇小的身子,想要凑到黥苏青的耳边。
黥苏青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
最终,他缓缓屈膝,低下身子。
只听到。
“不怪你”
微弱的几乎都快感觉不到的吐息落在黥苏青的耳根,黥苏青嘴唇颤动。
“啪”
娇弱无骨的身躯撞在黥苏青身上,是那般无力,又那般惹人怜惜。
令黥苏青心神俱震的是云酥此时的心跳和呼吸都没了
一把将倒下的云酥拥在怀中,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般感觉,可是怀中的这个少女却即将凋零。
黥苏青颤抖着出声,“对对不起。”
与此同时,云恬怀中几乎也是同样的情况。
不过似乎是花茹体魄比云酥要好上许多,她还有些许意识。
“夫君”
花茹伸出手,抚摸着云恬的脸颊。
“是我害了夫君,也害了小酥”
云恬泣声道:“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也害了女儿”
“我才是罪有应得啊”
花茹的气息渐渐微弱,“能够做夫君的妻子,花茹很荣幸花茹不后悔”
“不!”
云恬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位杀伐无数的“猎人”,如今却如同一只困在荆棘囚笼中等待死亡的猎物,恸哭不止。
不知何时,墨语和墨织雪二人已来到黥苏青身旁。
“啧啧可惜”
墨织雪使劲摇头,“好好的一家人,结果变成了这样。”
墨语没好气瞪了她一样。
他蹲下身子,问道:“你喜欢她?”
黥苏青抬起头。
他茫然的表情恢复几分神采,看了看云酥,随后他又看向墨语。
第一眼看见云酥时,他已心生欢喜,在之后,云酥的天真,照顾,以及发自内心的关心,都无时无刻不在融化他的内心。
半晌,黥苏青点头,“嗯”
墨语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要杀她?”
“我”黥苏青低下头,涩声道:“双亲血仇,不能不报”
“是云恬做的,云酥那时候还小,怎么会知?她难道不是无辜的?”
“我不知道”
墨语轻叹一声,“那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呢?”
“知知道。”
自从云酥开始为他做哪些事,关心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黥苏青紧紧抱着云酥,他终于忍不住,语气哽咽,“我一直知道的,是我负了她。”
“现在你觉得报仇更重要,还是她更重要呢?”
黥苏青面容痛苦,“都重要。”
墨语再次叹气,“行吧,看来你是个有情人,也是个孝子,就是方法太蠢了些,既让仇人痛苦,也让自己痛苦。”
墨语站起身,挥了挥长袖。
“二位可以起来了。”
分别躺在云恬和黥苏青怀中的花茹和云酥轻吟一声,悠悠转醒。
“我这是怎么了?”
像是从沉睡中惊醒,花茹和云酥身子乏惫异常。
“怎么可能!?”
黥苏青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之前云酥的样子明明是中毒已深,面前的少年就那么挥了挥袖口,已经没了呼吸的云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复活了?
他猛然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墨语。
墨语说道:“既然你们的小动作瞒不过我,你下毒的时候,我自然也知晓咯。”
墨语摊了摊手,“至于让她们不中毒,那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她们分明”
“分明死了?我只是封住了她们的心脉,让她们假死而已。”
墨语眨了眨眼,“怎么样?意不意外?”
此时云酥清醒,看着抱紧自己的黥苏青,也看到了他脸颊上得泪痕,“苏青大哥,你哭了?”
她试图伸手为黥苏青擦拭眼角。
黥苏青赶忙胡乱擦了擦眼睛,又将云酥放开。
云酥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黥苏青,只是在她抬起手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毕竟,她的父亲可是杀害对方父母的凶手啊!
黥苏青站起身,先是对墨语谢道:“虽然未能报仇,但是还是谢谢你,谢谢!”
随后黥苏青转过身,背对着云酥,“云恬,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无法放下仇恨,却也无法再狠心伤害云酥”
云恬扶着花茹,两人看着黥苏青,欲言又止。
最后,他们又将视线落在一脸黯淡的云酥身上。
沉默良久之后,黥苏青冷然道:“你以后别落在我的手里了,不然我绝不心慈手软!”
说完,黥苏青大步离开,远远看去,他略显宽阔的背影落寞而又决绝。
等到黥苏青的身影消失在林中,云酥双肩抖动,蹲下身子,呜咽哭泣不止。
云恬和花茹两人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怅然叹气。
“嘁,胆小鬼,缩头乌龟,真不是男人!”
墨语轻轻拉扯墨织雪的脸颊,“你错了。”
“唔?”
他看向远方,轻声赞叹一声,“按他的做法,才算是真男人。”
拉起墨织雪的手,墨语说道:“留在此处也是徒增烦恼,走了!”
至于那些听闻云恬曾经所为的众人,包括云戈,都双目呆滞,一直保持着出神,似乎还无法接受云恬曾做过那样的事。
十年如一日的惩奸除恶,奔波千里万里,结果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恶,成了帮凶。
他们做了多少错事,又杀了多少无辜?
这些年,他们难不成一直在助纣为虐?
一时之间,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云恬转过身,看着墨语,“墨少侠”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云头领,若不是你还做过那么几件好事,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云恬看着墨语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师傅,我今天又学到了!”
“学到了什么?”
“所谓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动,不然好心办错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哦?这就是你数十招都拿不下那个费合的理由?”
“嘿嘿。”墨织雪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有那什么护身甲胄么,中了我好多拳都没事呢!”
墨语没好气道:“你非要照着别人身子打,自然都打在他的甲胄上了。”
墨织雪扭扭捏捏说道:“可是他一直护着脑袋,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我也没办法嘛”
“我看你就是出工不出力。”
“哪有!师傅,你又冤枉我!”
“对了,大灰呢?”
墨织雪摇了摇头,“不知道,打起来的时候就不知道它躲哪去了。”
“这蠢狼,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聪明的。”
“嗷呜……”
远处一道灰影飞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