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笑颜如花,申家庆的心却渐渐的沉了下去。
上周就绣过一次,得了七百块钱,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
而这样充满自信和阳光的池冰让他有些不敢认,也令他有些瑟缩。
如果她说的一个晚上就能挣七百块是真的,那他每天努力的去搬砖,累得精疲力尽也不过赚个吃菜的钱。做为男人,他真的太挫败了。
眼前的池冰如同个发光体,申家庆忽然发现,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缩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
如今的她变得很强韧,遇事有主张、不慌乱,更不怯懦。
假若她一直这样下去,那她还需要他吗?或者说,他存在于她的身边还有意义吗?
池冰没注意到家庆的变化,开始做准备工作。
申家庆坐在一边看她摆弄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很想把王楚来过的的事情告诉她,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一件小事是不是有必要和她做交待。他更加的拿不准,他没有获得冰儿的准许就把别人带来,还为她专门做了顿晚饭,冰儿会不会不高兴。
她忙碌着,他迟疑着,时间很快溜到夜里十点。
“家庆,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熬夜,去睡吧。”
“那你呢?”
池冰放下手里的东西,抻了个懒腰,精致的脸蛋上挂着一层疲惫,“我再弄一会儿,雇主要得急,早弄完早利索。你睡吧,不用管我。”
“别熬太晚,你还在长身体。”
申家庆回去睡了,夜里他醒来一次,池冰房间的灯还在亮着。
也许是出于刺绣的需要,灯光很明亮,冰儿伏在案上穿针走线,不时把针尖伸进发间掠过。她低垂着眼帘,神态祥和而认真,仿佛一只辛苦吐丝的蚕。
*
从那天开始,池冰下了课就直接回家,不论中午还是晚上,都一头扎进刺绣当中,做饭、收拾房间这类活计都落在了申家庆的身上。
她每天坐在申家庆的后车座上来去匆匆,忽略了身边的景致,也放弃了自己本应自由自在的青少年生活。
在回家的那条路上,再没见到玉树临风的吴玉天,孙玉也没再来找她的麻烦。
回到家中,她洗了手直奔绣架,他则洗了手为她做羹汤。
他不再去工地干活,因为池冰说,他不在,她的生活没有人照顾。
尽管池冰需要的照顾只是洗衣做饭这类应该由女人来完成的小事,申家庆也很愿意做并乐此不疲。
因为,他是被需要的。
*
生活变得平静而有序。
池冰和申家庆对这种生活感到很满足。
白天上课,晚上刺绣,家庆会端一杯清茶或捧一本好书,坐在她附近,默默的陪着她。虽然有可能一个晚上也不说一句话,偶尔的目光交汇却洋溢着默契和温情,真正的相濡以沫。
每每此时,池冰都感到万分的幸福。
这正是上辈子她最期盼的,结果空盼一世,最终孤单的一个人郁郁而终。好在这辈子她得到了,如此便已足够,唯愿此情此景能够天长地久。
有他,就是有了世界,有了一切,别无所求。
只是这世界从没有永远的晴空,也没有什么东西会真的天长地久。从不会有人介意在你低谷踩上一脚,却多得是人在你一帆风顺时想要把你拉下云端。
爱情是,亲情是,所有的一切,皆是。
一天下课,池冰值日,申家庆去集市上买菜,要她在学校等,他买完菜回来接她。
申家庆买完东西往回走时,一个人截在了他的自行车前。
见到来人,申家庆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清俊的少年周身被黑暗笼罩,寒气缕缕。
刚刚的他想像着冰儿吃到豆角炖肉后笑眯眯的样子时,心里甜丝丝的。
乍见快一个月不见的申父,那些黑暗的回忆猛地涌上心头,所有的欢喜刹时成空,令他如坠冰窖。
笑容僵在脸上,曾经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快速回放,愤怒和屈辱瞬间包围了他。
这些日子,他努力的忘记过去,想要重新开始,做冰儿所说的那个全新的自己。
事实上,在池冰的陪伴和帮助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他甚至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拥有一切正常人应该拥有的一切了。
然而,当池父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情变得和从前一样沉重而黑暗。
原来,有些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有些伤害一旦造就,伤痕很可能是终生不能愈合的。
所谓的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庆子,买肉了?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申父腆着脸,颠了颠肥硕的肚子,眼睛不住的往车筐里头瞄。
申家庆不愿和他多话,把车头转了个方向想要离开。他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申父早已用三百块钱买断了和他之间的亲情。
如今的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申父从来是个不要脸的,这么直接的拒绝他也装作没看出来,抓住车把又往前凑了凑,“庆子,见了爸爸也不叫一声,多让人笑话。你个子那么高了,用不着吃肉,不如给爸爸吧。”
申家庆被气笑了。
当他对自己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又卖掉自己换了三百块钱后,他是怎么做到没脸没皮的来和自己讨肉的呢?
真把自己当成可以任由他予取予夺的废物了吗?
还是说用他换了三百块钱之后仍不知足,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呢?
从前若是申父曾经对他有过一丝丝的父子之情,或者曾在他十八年的记忆中给过他哪怕一丁点的温暖,他今天也不会拒绝来自于养父的要求。
一块肉而已,他再穷,也不会舍不出来。
可这个人,这个他叫了十八年爸爸,十八年来却一直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来对待的人,早已把自己对他的温情消磨殆尽了。
如今的申家庆能够不恨他,已经是他的大度。
别说一条肉,就是一片菜叶,他也不想给他。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都不想再和申父有任何交集,哪怕偶然的碰面,也不要。因为只要遇到他,自己就会想起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那么的不堪,他永远不想回首。
“我是个杂种,没有爸爸。”申家庆淡淡的。
申父神情一滞,腮帮子上的肉绷紧,隐有怒意上涌,又很快的压制下去,仍旧腆着那张油腻腻、令人见了作呕的脸,笑嘻嘻地说道,“庆子,话不能这么说,一日为父,终身是父。”
“你从没为我做过一件父亲该做的事情,而且,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和我已经断绝关系。如今的你我,只是陌生人。”
“十八年的感情,哪能是一张薄纸决定的。听话,把肉给爸爸。昨天你大哥买了二斤纯粮酒,我晚上炖了肉喝点。”
申家庆无语,他真的被申父的无耻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