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嬴山海和小女孩两两对视,一个一身玄衣,气场冷峻又强大,一个软软糯糯,眼里两汪清泪要扑嗽嗽落下来。
嬴山海也不知如何是好。
转头看旁边那具匀称修长的白骨,他霎时明白过来,但很明显,赢将军不会哄孩子。眼下这局面很糟,他不知道如何向眼前人解释这一切。
其实无需解释,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有什么不好哄的呢?
小姜姒看着男人逐渐拧紧眉头,伸手指指旁边的白骨:“不认得?”
她猛得点头。
开玩笑,她为何认得一具骷髅?
嬴山海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丝丝涟漪,眼下一切谜底正待揭开,他却笃定这女孩就是他要找的人。
想来他只见过姜姒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模样,这等受了委屈的小哭包形象还未见过。他甚至想伸手去捏捏女孩的小脸。
半晌,女孩儿盯着他的脸:“赢……山海?”
灵台一片清明。
姜姒只对现在的一切感到荒谬,甚至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微微脸红。
前因后果都串起来了。按理来说应当形神俱灭的她只是魂魄破碎,散落在大陆的各个角落,这些年来各个碎片之间相互感应聚集,最终拼成了完全的她。
只是,为何会在荒野上?
她活动了下身体,目光凌冽不似之前的怯懦。只是这身子太小,堪堪到嬴山海胸前,她看他得仰头才行。
一旁的白骨见姜姒恢复记忆,小心地从嬴山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委委屈屈,好不可怜。
“……姜平?”
白骨点点头。
神凰大陆上栖息着各个种族,人族、兽族、精灵族、鲛人族,和众生最不齿的骷髅族。骷髅一族生在大陆上最偏远的荒野,是由堕落的其他种族化成,由此成为大陆上最底层的存在。
一般来说,不论什么种族,化成骷髅以后皆会忘记前尘往事,成为六亲不认的嗜血狂魔,吸食一切活物的精血。
她的姜平化成了骷髅,但还记得她,甚至能忍住欲望不伤人,还被嬴山海破格带回了姜家。
她有点头疼了。
“山海,你说,昨晚是怎么回事?”
嬴山海在得知真正的姜姒就站在他眼前那一刻,周身冷峻的气场就弱了下去,眼底出现狂喜的神采。
“阿姒,你回来了……”
站在他眼前的仍然是家主,即使她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模样。那双眼睛做不了假,他认得。
嬴山海将昨晚的事大致讲了一番,姜姒这才明白过来。
二人找到姜姒以后便要动身返回,奈何就在这时被一具骷髅偷袭,好在嬴山海及时发觉,挡住了那一击。
这具骷髅不同于其它,骨质瓷白,修长匀称,一手握着骨刃——想来是卸了哪个骷髅的腿骨,两只眼窝里跳动着腾腾焰火,猩红可怖。
姜丞一惊,一手抱着姜姒,一手劈过去一道白刃。骷髅竟是不躲,生生挨了这一下,只是朝前伸出双臂,像是讨要着什么东西。
嬴山海心下不悦,刚要将它化成齑粉,这时听得姜姒断断续续叫出“姜平”二字,骷髅登时就跪下了,空洞的头骨垂下来,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姜丞抬头,对上嬴山海冷峻的目光。
“姜平。”嬴山海重复一遍
被称作“姜平”的白骨站起来,往前一扑竟是又要攻击眼前人,一双骨手伸向姜姒,饶是姜丞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它想抢走她。
“姜平!”
姜丞怀里的人发出不满的叫喊声,骷髅当即定住,犹如从前无数遍被长姐呵斥了的庶弟,乖乖立在那里。
“带回去。”
嬴山海缓缓开口。
姜丞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试探着问问:“可认得我?”
白骨摇头。
姜丞看向嬴山海:“可认得他?”
白骨摇头,迟疑了下,又缓缓点头。
姜丞再看看怀中女孩:“可认得她?”
白骨点头,姜丞甚至觉得它眼窝中那两团焰火正热切地“看”着女孩。
“你,姜平?”
白骨点头。
“她,你的长姐,姜姒?”
白骨点头。
姜丞鼻头一酸,登时就要落下泪来。
“小公子,跟我回家。”
白骨一怔。
黑夜降临的荒野上,出现了很少见的平静,三人一白骨静静伫立着,夜风吹过,添了些感伤意味。
回程路上姜丞偏头对嬴山海道:“赢将军,此次虽然寻回了家主和小公子,但要彻查的事情还有许多。荒野上出现的人族尸体,还有……小公子究竟为何成了骷髅……”
说到最后,青年的声音里已有了些许杀意。
嬴山海淡淡看了静默在一旁的骷髅一眼:“他自找的。”
姜丞疑惑,但很快就想起来小公子曾经做了什么事。
“赢将军,您说话应当客气些。”姜丞皱眉,“小公子是为家主而死。”
“阿姒那时只希望他活着。”
姜丞满含怒意的目光射向男人,实际上对他毫无办法。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他还能怎么办?
空气中是姜丞一个人的剑拔弩张,很快便平息下来。
他想起小公子那时跪在雪山脚下,一遍一遍朗声呼喊:“我!姜平!愿剔骨削肉!愿化去金丹!求得长姐平安!”
姜平不知跪了多久,终于晕死过去,被姜家带回来后又去了雪山脚下,希望求得那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一丝怜悯。
即使神真的存在,也不会搭理他这般的蝼蚁。
姜家再也没寻到这位小公子,谁知他竟做了荒野上的白骨——最堕落的种族。
姜姒叹息一声:“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姜平现在这副模样,可有办法恢复原貌?”
嬴山海知道她是自言自语,并未答话。
“阿姒,你回来的事,先莫要声张。”
“为何?”
嬴山海道:“如今已是百年过去,许多事情黑白颠倒,那一战的果实被安在其他三家身上,你已然成为未能彻底杀死魔神的罪魁祸首。”
姜姒愣住:“那三家怎么说?”
“秦家到底还维护着姜家,周家虽不及姜家伤亡惨重,却也不容乐观,无暇顾它,至于叶家,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嬴山海深吸了口气,定定望着姜姒:“阿姒,先别说这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姜姒来不及反应,便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男人的胸膛温暖宽阔,她将耳朵贴在上面,能听到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刚才未来得及诉说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蹭蹭那人:“可曾想我?”
嬴山海是闭着眼的,渗出的泪微微润湿了眼睫。他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愈紧。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都来不及谈男女之情,在血与火中,只来得及将对方从尸海中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