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里,只等到了罗鹄凤入驻鸿胪寺迎宾馆消息的宁皇,面对任红彦的脸上有些讪讪的。
在那一声她其实听的并不十分真切的响动之后,她命人火速将任红彦叫了来。原因很简单:她觉得任红彦在借罗鹄凤的手,伤害她的宝贝“蛟龙”。虽然宁太上皇和任红彦在鬼哭崖后山布阵时,都说是为了保护“蛟龙”,但宁皇心里清楚,她们就是要隔开她和她的宝贝“蛟龙”。特别是任红彦,她对“蛟龙”简直没有半点儿敬畏之心,看它的眼神都是杀气腾腾的。她没反对她们的决定,也是怕人误闯进后山惊扰了她的宝贝。但她又知道,最近,连夜魅都已经进不了后山了。
宁皇本以为,这是罗鹄凤将至,任红彦担心“蛟龙”一事被罗鹄凤知道了不好,所以让人加了一层防护的原因;可这一声响之后,她又忽然想起了当初任红彦看她的宝贝的目光。这才又觉得,任红彦和蓝雪很可能不是要保护她的宝贝,而是要借罗鹄凤的手害她的宝贝。
毕竟,罗鹄凤再有野心,也绝不敢和一条出现在异国他乡的“蛟龙”扯上关系。可恨她之前明知道蓝雪在哪里,居然还以为她只是要借着任玖沽名钓誉。
面对宁皇的责怪,任红彦始终淡定。承认她对黄金蟒有恶意?她又不是傻子!而且她相信,有罗鹄凤和任紫琳在,宁皇的夜魅靠近不了鬼哭崖后山半步。于是,她与宁皇温柔对峙,直到夜魅再次有消息传回。
当然了,因为后山阵法的原因,夜魅还是进不去后山所谓的“养龙潭”那里。但罗鹄凤都已经进京了,也没任何“蛟龙”的消息传出来,岂不是好消息?特别是,罗鹄凤看起来好像受伤了,虽然看起来不重。
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宁皇这才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
“蓝雪好像得手了。”
蓝雪身边有夜雨宫的人,任红彦在离开东宫前,就已经知道了罗鹄凤受伤的消息。
“罗鹄凤只伤到了皮毛,蓝雪不算得手。”
被反驳了,宁皇有些淡淡的不高兴,但,对面的是太女,宁皇的容忍度比往常时候都要高一些。
“那,她弄出来的那声响……”宁皇以为是蓝雪。她猜不出这样大的响动,蓝雪是如何弄出来的。
任红彦听到她这么问,淡淡笑了笑,“那不是蓝雪弄出来的,是影卫。”
因为忌惮,宁皇已经害死了任玖,任红彦不想蓝雪也步任玖的后尘。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如此说。
“影卫?确定吗?”见任红彦点头,宁皇真的不高兴了,“他们,怎么跟着掺和这事儿?”
“大概是,为了保护蓝雪吧。”
若是这么说,宁皇又能接受了。蓝雪虽然并不怎么顺从她,但现在看来,对太女还算忠心。看一眼神色始终淡淡的任红彦,宁皇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可能有些伤了太女。
“这些天,你没去看过你父君了吧?”
“是,儿臣这就去后宫向父君问安。”任红彦恭顺的向着宁皇一礼。
对任红彦的态度,宁皇很是满意。她笑着点头,看着任红彦缓缓离去,然后也转回后宫休息去了。
而另一边,才入驻了迎宾馆的罗鹄凤却没有休息。
他和羽一穿着夜行衣,正趴伏在宁京里一个建筑上的屋脊上。不远处,一队手持长枪的羽林卫,正在列队巡逻;就在距离这队羽林卫不远的一条小巷里,正停着一辆看似寻常的马车。这辆马车车厢呈朱红色,米黄色的华盖压顶,华盖下的车厢的四角都挂着马灯。两侧的车窗上,窗帘紧闭,让人看不到车内的情形。车外,马夫步行牵马,一边还警惕的查看着四周的情形。再看这看似普通的车夫脚上,穿的并不是普通的布鞋,而是软底的战靴。
“宫车。”
这马车上,显眼的标记都被摘除了。只马灯上装饰还在,被羽一一眼认了出来。他和罗鹄凤早就知道使团里有人极不安分,早在还未进入宁京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和宁京中某些人联系。本来,这种事儿,也用不着罗鹄凤亲自出马探查。只因对方联络的是宁十六公主的父族,尤家。
宁京尤家,可不是什么大家族,区区一介皇商,还是外来的蛮人,虽然兴旺也算有了三代,但到底是不入流的商贾之流。所以,联络尤家之人,到底是因为尤家十六公主父族的身份,还是因为他们蛮人的身份?
两人小心躲在屋脊之上,看着马车出了小巷不久,就进了尤府的大门;又从大门一路直入,直到会客厅前才终于停下。白玉做的下马凳放好,先从马车上被扶下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的男子,身穿一袭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长袍,银冠束发,面带妩媚。只见他被扶着,还未在地上站定,早等在一旁的尤家家主尤破军就赶忙施礼问安了。比起男子来,尤破军身材微胖,身着灰紫色束腰长袍,看起来竟是比男子还要大些。
不用问,这男子就是尤家进宫的尤淑君了。
再看他的身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粉红襦裙的女童。只见她身着粉红色的襦裙,襦裙上用金线仔细描绘了一只昂首高鸣的七尾凤凰;双丫髻上拴了两串大而圆、明晃晃的东珠。灯光下,她的容貌并不如尤淑君那样出色,但也算娇俏可爱,楚楚动人。
显然,这就是宁十六公主,任丹霞了。
“二叔。”
罗鹄凤甚至听到宁十六公主如此称呼了尤破军一声儿,只见那尤破军又是弯腰,又是鞠躬,虽是应下了,却是应的惶惶恐恐。就在尤破军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穿安国服饰的青年女子。这女子面容清秀,装饰淡雅,乍看之下仿若一株独自盛开的兰花一般幽雅。在尤破军向尤淑君行礼的过程中,她没有弯腰;在尤破军恨不能将十六公主架到脖子上去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
“樱子小姐,”这女人的表现,显然让尤破军十分不满。罗鹄凤隐隐听到尤破军如此称呼那女子道,“请你过来见过我们的淑君殿下和十六公主殿下。”
“我是代表我们太女殿下过来的,”那女子回答道,“按理说,是不应该向你们的淑君和公主行礼的。”
“可你并不是安太女!……”
底下再说什么,罗鹄凤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低声问羽一,“这女子的名字,是叫樱子吗?”
“她是礼部主事苏倾蓝,寒门出身,中举之后娶了李家旁支的一个庶子为夫。”
怪不得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坐上正六品的位置。安国的礼部侍郎正是李家家主的胞妹,安太女罗凰凤的亲祖母。
“你觉得,樱子会是她的化名吗?”
羽一沉默了下,轻声道,“也有可能是小名。”
罗鹄凤差点儿给气笑了:谁家出来见人用小名儿的?再转回头,他不由心中一动。抬头,他看到,在斜对面的屋脊上,正有一个和他们一样穿着的身影。猝不及防间,他和那人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里都不由浮现出惊愕。
“影卫!”羽一一眼就认出来了,对面的人,正是之前将人引到官驿的影卫。
“你说什么?”罗鹄凤也吃惊了。这么巧?他们又遇上了?
再转头回去,斜对面屋脊上的人影儿已经不见了。罗鹄凤没有犹豫,起身就追影十。
影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倒霉。她真是偶然遇上了尤淑君暗夜出宫,感觉蹊跷才跟上来的,谁知道,罗鹄凤也正躲在尤家的屋脊上窥探。她也认出罗鹄凤来了,不想横生枝节,所以才转身就走。不想,罗鹄凤看到她,竟是好好的窥探都不窥了。
实在被追的没办法,影十干脆停下脚步,一转手里的峨眉刺,正面迎战罗鹄凤和夜魅统领。
罗鹄凤也没想到,他竟是把个影卫给逼急了。见影十如此,他微愣之下,心中灵光闪现,直接问道,“任玖在宁京?”
任紫琳约他在鬼哭崖相见,而鬼哭崖在宁京远郊,他觉得,任紫琳至少是住在宁京之外的。但影十的反应又有些不对。她明显不想他二人继续跟随下去,这才不顾一对二的局势,停了下来。想来,任紫琳的居处,距离不远了。
影十不是个多话的人。在安国的时候,她和影六搭档,影六在明,她在暗。她见过罗鹄凤无数次,知道他忌惮九公主,但也只是忌惮九公主会不会对安国不利。更多的时候,忙碌的他,对九公主是无视的。因此,影十竟是从来都不知道,他如此的聪明。不过,她半点不虚,丝毫不改一个人对战罗鹄凤和羽一两人的打算。
但不管怎么说,罗鹄凤都是安皇目前最看重的女儿,她安排在罗鹄凤身边的羽一,的确是夜魅中的佼佼者。且,罗鹄凤也不是个草包。等到头二匆匆出现的时候,影十已经受了伤。
加入战局,头二偏头先对影十道,“走。”
影十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退。罗鹄凤想拦她,却被头二转身用另一只手里的短尺拦住。
“二殿下,我家主子有请。”
和影十一身夜行衣不一样,头二上身穿昙花暗纹锦衣,下身罩大摆如意月裙,脸上戴一层薄薄的、用珍珠勾在脑后白色面纱,头上梳着反绾髻,髻上戴着黄金篦;体态风流,又英姿飒爽,端的是妖艳又迷人。罗鹄凤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招,他就知道,这个打扮富贵的女子,可比之前的影卫厉害的多了。
他追踪影十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见任紫琳。要真说起来,还是他对影十的好奇更多些。此时听到头二说任紫琳有请,他顿时有种莫名的心虚。
才打了人家的人,就上人家的门,任紫琳不是要找他算账吧?虽然,他才不怕!
走在姿态婀娜的头二身后,罗鹄凤肯定,这也是个影卫。不过,影卫都是用双武器的吗?之前穿夜行衣的那个是,眼前这个头前带路的也是。
他的猜测,还真是半点儿没错,任紫琳就在宁京的北城区。
阁内厅里,并非任紫琳一人。锦绍与她隔着一张圆桌,对面而坐。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肴,最中间还有一个圆圆的,有两层,顶上摆放了许多水果,一侧写着“生日快乐”四个红色花体字的物事。罗鹄凤走进来的时候,锦绍正拿着刀切那东西。他的神色谨慎里透着虔诚,好似他面前的是什么了不得东西一般。
这了不得的东西,当然就是蛋糕。任紫琳让人才试验出来的。之所以实验这个,正是因为陈芝明生日的到来。既然是生日会的主角,陈芝明刚才就在。这也是为什么没对着门的那边,蛋糕已经少了一块儿的原因。
锦绍落到从蛋糕上切下两块,一块儿推给任紫琳,一块归他自己。罗鹄凤看到,这蛋糕看着就软糯可口,中间一道淡黄,一道奶白,间或还有些水果块的样子。
“九公主,”尽管身上穿着夜行衣,罗鹄凤却是半点儿也不扭捏。他先抱拳和任紫琳打了招呼,又转头去看锦绍,“圣子。”
“圣子”两个字,他的落音比较重,好似生怕锦绍认不出来他似的。
事实上,他和锦绍之前虽然见过几面,但也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锦程频繁被召,持腰牌自由出入安皇宫,却严禁天师教里的其他人与安国的权贵们来往过密,特别是如今已经都成年的三位皇女。锦绍身为天师教圣子,也不例外。但锦程身上的圣宠半点不虚,得知天师教圣子是锦程的亲弟弟,安皇毫不吝啬的也给了锦绍一个御封。虽然这御封当不得朝廷中的一官半职,却更是坐实了锦程身上的宠爱。
作为锦程的亲弟弟,锦绍深知,外面对安皇和锦程之间的猜测一点儿都没猜对。锦程,只是安皇推出来考验安国朝臣和三位皇女的工具人而已。可惜了,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