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两岁时由太后接去抚养，皇帝素来疑心重，皇后养个女孩看似小事，却也引得他注目。

见他沉吟，皇后犹豫着道：“不过一个女孩罢了，臣妾也只是觉得有趣，若陛下觉得不好，臣妾便不养了，让母亲带回家中去。”

“瀚儿正是上书房苦学的年纪，皇后想养便养罢。朕会跟母后说起，让瀚儿有空过来看你。”

朱潜已做出让步，以他的性子，恨不得让朱翰终生不见母亲。皇后心中冷笑，一面柔声感激：“谢陛下体恤。”

皇帝走后，柳明容盯着谷小澈娴静的小脸沉思，若她的女儿还在，也该是这般大了。

多年前柳家与皇帝的那场周旋中，柳家派去的家臣被宫中守卫尽数诛杀，连她身边嬷嬷也丧命。本该被柳家接出宫抚养的孩子，却无缘无故消失在宫廷。

朱潜对柳家早有防备，却抓不住任何痕迹，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他再如何恼恨也得装作若无其事，加之朱翰小小年纪显露出非凡天资，后位终究稳稳落在她身上。

柳明容翻身重掌凤印，暗中寻了由头将皇宫各个角落都搜寻过，仍是一无所获。

道士说大越有亡国之兆，且跟她有关，谷小澈见过帝后相处，才知或许这不是空口白话。皇后出于丞相之家，柳家门生无数却与皇权隐隐对立，边关尚有强国虎视眈眈，江山不稳之势已显。

命理中什么天生带煞，天降灾星，都是天道承续所需，借助人力所为。谷小澈大致知晓，这一世的劫难是什么了。

岳昭得封瑾妃，却不愿侍奉君王。朱潜见她美目冷傲毫无柔顺，封了瑾妃后一直晾着。他本就对这位御史嫡女无太大兴致，更何况是皇后找回来的人。

岳媚盈人如其名，柔媚含情颇合他意，还为他生下了六皇子。纵然有错，降位份已是惩戒。朱潜明面上冷落了她几日，月后便又复宠。

柳明容也没指望岳昭能一朝扳倒岳媚盈，有皇帝的宠爱和善使手腕的岳媚莹，后宫中少有对皇后真心顺从的妃嫔，有岳昭在，皇后至少能有一重助力，何况她还是御史之女。

太后从前也肯护她，有了朱翰陪伴后，她将全部心思放在了教导皇子上，不再管柳明容这个皇后。夫妻情分柳明容早已不奢望，她唯有柳家可依仗，最在意的，便是朱翰的太子之位。

从前岳媚盈顶着嫡女的名头，生下皇子后很是嚣张，岳昭的回归，却能削弱她高贵的出身，减除六皇子羽翼。

嫡女在宫中放着，岳家手中便有两个筹码，未来还会全心辅佐六皇子么？岳家抗旨的真相一旦传开，便是灭族之祸，柳明容手中又握着岳昭跟她情郎的女儿，对方不得不听从。

不得不说此招甚妙，至少目前来看，贵妃之位岳媚盈已不可能拿到，更遑论皇后和太子。

陆豺冒着重重危险进宫，找到如今已是瑾妃的岳昭，两人相顾无言。

五年相处，同住同食，岳昭从未跟他言明，他也就装作不知。陆豺也曾想过，岳昭离别那日要说的，便是此事罢。

他耗费数月，终于弄清当年真相，那名女子本不爱他，倾慕的原是相貌英俊的飞天狼，见甘昭对她颇为冷淡，才走了迂回之术，想从自己身上下手，意图靠近飞天狼。

甘昭被她缠得很是不耐，以陆豺的粗心和直爽，她又无法同他讲清那女子真正目的，便同意娶对方。谁料新婚之夜言明真相，那女子无法忍受费尽心计得到的如意郎君，居然是女子，想不开便自杀了。

后来，陆豺满心以为甘昭横刀夺爱，跟岳昭断了师门情分。

多年后他看清自身心意，再追查时换个角度去看，心中未免起了一层涟漪：她分明是女子，那般决绝地应下女子婚事，是否，是否也在吃醋，让他彻底死心？

“师兄是来找我？”他跌宕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对方先开口了。

夜已深，岳昭坐在桌前，双眼似笑非笑，专为等他。

金钗云鬓，锦绣花颜，陆豺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在胸腔内回荡，好似要跳出来。他一贯知晓岳昭生得好看，却没想到她的女子装束竟是这般，这般让他魂摇魄乱。

“师，师妹。”嗓子眼被什么塞住似的，两个字说得无比艰难。

想问她是否留恋荣华富贵，眷恋家人亲情，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同回那个破旧的茅草屋，相伴到老，从动身起，他一路都在想这些问题。

想过千遍万遍，终是无法问出口。

“澈儿在何处。”他言不由衷，却终于说出完整的话。

岳昭面上涌现明显的失落，“她被皇后养在膝下，不与我同住。”

“你果真是御史之女？”陆豺镇静了些，打量起她如今住所，富丽堂皇的寝殿，金玉满堂，处处精致考究，看得他眼睛有些酸涩。

“隐瞒多年，还望师兄见谅。”

陆豺静默，他不是想说这个。他鼓了鼓勇气，试探道：“宫中很是富足。”

“是啊，”岳昭道，“每日十二道菜，每道菜只尝两三口，妃子的赏赐流水似的，皇后娘娘待我和澈儿也好。”

陆豺不知如何接话，于是又陷入沉默。

暗中观察的谷小澈翻个白眼，若非陆豺待她着实不错，她一定劝岳昭忘却前尘，甩掉这个呆子。至于皇帝，纵然岳昭一日身在皇宫，一日便是她亲爹的人，可他如此三心二意，妃子就不能追求幸福了么？

岳昭却不觉他沉闷，一颗心都如同泡在蜜糖里。

他下山后，岳昭终日恍惚，跟随皇后回宫，未尝不是打了一场赌，她要等一个答案。若这些年情意终究付诸流水，她便死了这心去侍奉皇帝，与他再无瓜葛。

她本也在忐忑，若孩子不在宫中，陆豺是否还会来找她？此刻陆豺的神情和手足无措，都清楚明白地彰显着，她在对方心中分量。

“师兄，我们如今怎么办？”他不擅于表达自己心意，岳昭从不相逼。

皇后如今将逃嫁之事都甩到道士和岳媚盈头上，她若离开，便是犯了欺君大罪，陆豺还会被朝廷通缉，往后都在亡命天涯中度过。

当初以甘为姓，过往甘之如饴。她多想跟他一走了之，现在却成奢望。

在宫中这些时日，她觉察出帝后关系不睦。如今朝堂之上大半文臣都是柳家门生，武将又多与之结为姻亲，她不可能逃出皇后的掌心。

朱潜是个有抱负却无实权的君主，柳家于他而言，如鲠在喉。柳家往上倒数皆是纯臣，也出过几代皇后，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无法撼动。

“娘亲，我想你了！”黑暗的角落里小小的人儿适时奔向岳昭。

“澈儿，”岳昭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皇后将孩子带离她身边，平时若非允许不得靠近。

“爹爹也在，澈儿都好久没见过爹爹啦。”谷小澈欢喜地朝他伸手。

陆豺见到女儿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一把将她抱起，岳昭幽幽地问：“澈儿真是你亲生的吗？”

哦豁，被发现咯！谷小澈身为事件主人公，毫无自觉地看热闹。

岳昭再次遇到陆豺时，他孤身一人带着孩子，本以为他同别人成亲生子，却终究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多方打听到他的住处，暗暗观察了好一阵，终于确定那屋中只有父女二人。

她反复思量后，终是在年夜追了过去。这里没有丝毫女子存在过的痕迹，她一面欣喜一面忧虑。两人从前有过误会，陆豺是否再娶她人，她不敢相问，此事始终搁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