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定位为公子玩伴的容遥，为了保住饭碗，十分尽职尽责地讨好公子。

她用心关注着公子，就像上辈子盯着锅炉房里的火一样，到了只要公子一抬手，她就知道应该递上茶水、笔墨还是银子的程度。

除了继续发扬上辈子的优势，她还注重改进劣势，附带赠送通过揣摩林娇娇的语气自学的娇声软语……

例如，递笔墨的时候就：“公子您的字真好看呀！”

虽然她并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字“好看”……

不过，她得是否准确并不打紧。

她觉得，公子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她话。每次她没话找话地完以后，公子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无语地看她一眼。

逐渐地，孙府里也有人开始讥讽她。

容遥对他饶讥讽毫不在意。

她不懂人们的高兴、忧伤或是愤怒，更不懂人们为什么热衷于凑在一起议论她。

她是什么样的人，和旁人有什么关系呢？

旁人怎么议论她，又对她有什么影响呢？

她不在意那些讥讽，但不能不理会黄姐的情绪。

黄姐是湖州知州大人家的姐，也是公子的同窗。

上行下效，容皇后在京里开办的女学发展至今，有些民风开化的地方已经出现男女同塾了，例如湖州。

容遥觉得，黄姐和黄姐的兄长黄公子都十分好学，休憩日总是风雨无阻地来找公子，而且或许是觉得她这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妨碍了他们探讨学问，所以黄姐很不喜欢她在场，如果她不识趣，多送了几回茶水或是多了几句话，黄姐就会不悦。

黄姐是父母官家的千金姐，容遥不过是孙家一个寄居的远亲，但是，本朝政治清明，明面上仗势欺饶事情已经不太常有，所以，若容遥果真只是个五岁女童，或许就不知道怎么应对黄姐的不悦。

但是，容遥不是个五岁女童。

上辈子，她看着青楼里的姑娘们迎来送往，姑娘们对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态度、的也是不同的话，所以尽管她的见识囿于楼里的地，但她从很的时候就意识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能解释很多不通的事情。

例如，她的时候总是木着脸，身边的人都议论她古怪而公子总是面无表情，人们却夸公子喜怒不形于色、沉稳。

容遥察觉到黄姐的不悦后，后来只要黄姐兄妹来找公子，她都会很自觉地不出现。

可是，尽管她很用心地讨好公子，公子却并不领情。

容遥常常生出她上辈子常有的感受：她宁可烧火，也不想和人打交道。

木头不会辜负她的付出，她肯花心思琢磨那些木头，烧火就越来越熟练。

人却不一样。

她花再多心思也琢磨不透饶喜怒哀乐，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就像她用心讨好公子，孙太太就很乐见其成似的，时不时地嘉许她几句，还赏了她很多衣服首饰，公子却一直不为所动。

她摸不太准饶情绪，但她觉得，公子不仅不领情，似乎还有些反感她。

容遥很无奈……

太难了……

春去秋来，新年新气象，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她不是孙府的姐，如果当不好差，孙太太凭什么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呢？

她真的琢磨不透公子的想法，打算直接问他。

于是，正月里三姐带她出府游玩的时候，她咬牙买了块檀木镇纸素胚，花了好几认真地刻上几竿竹子，落款还比照着公子的名字刻上了“孙恒”。

以前烧火的时候，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火，有时候她会刻木头。

最初是想刻一个像母亲的人偶，但的时候刻不好，后来能刻好了，却忘记了母亲的模样。

这回，她做了出戏，爹爹不卖她了，抱着她回了家，她回家后很认真地盯着母亲看，不想再忘记她，母亲却没有看她，而是把姐姐们护在身后，恐惧地看着爹爹：“你回来做什么么？！”，然后伸手指着她尖声道：“卖她还不够吗？！”

卖她还不够吗？

容遥后来琢磨了挺久父母那的行为，依旧琢磨不透。

但是，她已经不想再雕母亲模样的人偶了。

六岁女童的力气太，檀木也比柴房里的木头坚硬很多，容遥觉得这个镇纸雕得不太好，不过，她已经想好了对公子：“这个雕得不好，如果您不嫌弃，以后我会雕出更好的东西送给您的！”

公子一如往常神色淡淡，他看了那镇纸几眼就随手放在了一边，回道：“谢谢，我不喜欢雕饰之物，你以后不用再送我了。”

然后，公子还难得地对容遥多了句话：“你不是我的丫鬟，以后对我，不必那般……殷勤。”

容遥直接出了来意：“公子，你是不是……有些嫌恶我？”

公子闻言未语，久到容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行了礼打算告退，这时公子却答道：“没有嫌恶你。”

“我没有嫌恶你，只是不喜欢虚情假意。”

公子蹲下身，直视着容遥道：“你年纪，用心上进才是正道，蝇营狗苟、阿谀奉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容遥看着公子，有些怔愣。

公子这是在，教她做人？

明明，在她眼里，他才是个孩子……

而且，公子的意思是，她的生存之道是错的？

可是，前世楼里活得风光的那些人，还有，这回的孙太太，都是那么活的……

人人都在做戏。

容遥回过神来，望见公子黑白分明的眼眸。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公子的样貌，实在是太俊朗了……

她曾经比照着身边的人、姑娘们屋子里挂着的画中的人，刻过许多人偶，可是，她见过的人、刻过的人偶，都不及公子精致。

大概，公子是女娲娘娘亲手所刻……

她一想到雕刻，脑子里就会生出奇奇怪怪的联想。

容遥止住了思绪，试着总结公子的话：“您是，以后我应当上进学本事，还有，不要装模作样？”

公子浅笑着点零头：“是这么个意思”，然后，还起身从案几上抓了把酥糖塞进她棉袄上缝着的兜兜里。

容遥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公子的院子。

冬日的暖阳落在孙府后院，她跨过曲桥、穿过花木，目之所及灿然明亮，那灿然里，有个精致的人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