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容钰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荷花池前,容华远远地迎着她走来,道:“你的小丫鬟嘴紧得很,我怎么问、她也不说你去哪里了……”
容钰赞许地看了看宝瓶,这才边与容华回东侧院,边把邵家老太太托邵北城带的话转述给容华。
容华听得这番话后静默了许久,最后叹道:“邵家老太太与夫人们怜惜我。”
此时,她们已回到东侧院,容钰跟着容华进屋、又摒退了婆子、丫鬟,她拉着容华坐下,问道:“大姐姐,你可想早些嫁进邵家?”
容华无奈地看向容钰:“嫁娶是两家人的事情……”
“即便我一时嫁不进邵家也不打紧,不论我是容家的小姐还是邵家的媳妇,我对二公子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日久见人心,邵家老太太总有一天会看清我的真心与决心,到那天她定会接纳我。”
容钰摇了摇头:“大姐姐,邵家老太太年迈,这回又遭了大恸……”
“若万一邵家老太太……之后即便邵家的夫人们被你的心意打动,但她们谁也不敢违背了老太太从前的意思……”
“若是如此,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嫁进邵家?”
“再说咱们府里,二姐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二姐已十二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爹爹眼下自然欣慰你有做节妇的心气,可再过一、两年,若他见你难以嫁进邵家,且挡了二姐的姻缘……”
容钰担忧地看向容华:“到那个时候,大姐姐,你认为爹爹会怎么做呢?”
若容华执意留在家里、挡了容滢的姻缘,容衡会怎么做?
最简单省事的,是随便给容华许个人家。
一个自小订有婚约、未婚夫死了的老姑娘,仓促间能结一桩什么样的姻缘?
容华的脸越来越白……
容钰在心里默念了声罪过:
按她上辈子的经历,虽然后来邵家老太太在外头走动得少,但那位老人家很是高寿,她病死的那年,那位老人家依然坚韧地活着……
眼下她为了劝容华早下决断,用了邵家老太太的年纪说事,实属冒犯。
容钰看了看容华的脸色,继续道:“大姐姐,邵家老太太此时不松口,是因为她不晓得你的心意有多坚决,那么,咱们便让她看看你的心意……”
容华打断了容钰的话:“让邵家老太太看清我的心意?钰姐儿,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绝不能……”
容钰笑了笑:“泰宁侯府的大小姐自然不能如那些小家女一般,使些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容华不解地看向容钰:“不用那些手段……还能如何?”
容钰给容华倒了杯茶:“这两日府里的人都在议论二姐发起募捐一事,那募捐是件稀罕事,又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想来明日募捐开始后,京都高门都会关注此事、并慷慨解囊……”
“我便想,咱们何不借一借二姐的东风,用二公子未婚妻的名义捐笔款子……”
“用未婚妻的名义行事……这样一来,邵家老太太总该清楚姐姐的心意,那位老太太若不忍姐姐闺誉有损,定会出面平息此事,姐姐便能如愿嫁进邵家了。”
捐笔款子……
容华托腮沉思了许久,最后似是想通了什么关窍一般、感激地看向容钰:“钰姐儿,多亏有你提醒我,若没有想到这层,恐怕无论我的心意有多么坚决,都是嫁不进邵家的……”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容钰的脸:“咱们钰姐儿如今已是姐姐的小军师了……”
容钰疑惑地看向容华:“姐姐想明白了什么?”
容华目光清明,道:“一个字,钱。”
“京都人人都知道我的嫁妆丰厚,二公子活着便也罢了,可他已死了,若我仍嫁进邵家,世人难免会猜测,邵家是否因贪图我的嫁妆,便以国公府的身份给咱们家施压、逼我嫁去守节?”
“有了这层顾虑,邵家老太太便是再怜惜我,邵家的夫人们便是再通情达理,她们也绝不会让我嫁进邵家、损了邵家的百年清誉……”
容钰恍然大悟。
到底还是经事不多,她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想到了,该如何化解呢?
即便容华不带嫁妆、只身嫁进邵家,也无法消弥世人的猜测与议论……
容钰不禁皱起了眉。
容华神情自若,先逗了容钰一句:“小军师也没有办法了?”
“其实容易得很……”
“邵家忌惮我嫁妆丰厚,那我便把千金都散尽,眼下不就有个最好的由头?”
容华正色看向容钰:“钰姐儿,便依你说的法子,咱们用二公子未婚妻的名义去捐钱,而且,要捐笔大的。”
千金都散尽……
容钰愕然看向容华。
容华的嫁妆,又岂止千金……
真金白银,就这么捐了……
她一个死过一回的人,都由衷地心疼……
回过神来,容钰劝容华道:“咱们且等上一日,或许邵家老太太并未想到这一层,她不愿你嫁进邵家,不过是单纯地怜惜你……”
容华便依了容钰。
可第二日,邵家并无消息送来。
容钰不得不与容华筹谋起捐献巨资一事,这一日,府里其余的人则都在热烈地议论着募捐之事。
这日募捐结束后,容衡陪着容温、容滢先去兵部要了伤亡兵甲的名册,然后去往户部上交了第一日募得的财物、确认第一批发放救济钱粮人家的名单,忙到深夜才回府。
府里的议论,主要都是由这日随容温、容滢出门当差的小厮嘴里传出的:
“你们没看到今日捐款捐物的人排了多长的队伍,什么勋贵高官、市井小民、油滑商贾,平日里这些人是绝不会凑在一处的,今日竟都和睦地一起排着队……”
“募得的财物也很吓人,不说一篓篓的铜钱,便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都装了满满一匣子。但,还是要数靖海侯世子最为阔气,他竟捐了千两白银,真真吓煞人,我几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人家却说捐便捐了。”
“噫,靖海侯马家是什么人家?在宫里头有太后娘娘与嘉妃娘娘,在外头又握着东南沿海的兵,千两白银对靖海侯世子来说算得了什么?”
“依我看,那马世子一掷千银恐怕别有所图,谁知道他是为了伤亡兵甲的家属们过个好年捐的,还是为了得咱们二小姐高看一眼捐的……”
“论起感人,要属一个卖油饼的老婆婆捐的一百文钱,一个油饼才两文钱,那老婆婆步履蹒跚、衣衫破旧,那一百文钱不知是她炸了多少油饼才存下的……”
“还有个军汉,那军汉把他的军饷都捐了,他说他的兄弟们都没能回来,只愿他兄弟的家人们能分得一份救济钱粮……”
说到后来,容家的管事、婆子、小厮、丫鬟们也纷纷掏出钱袋子,众人一齐凑出十两银子捐了。
……
第三日上午,容华带着容钰找到丁管事,道是要容钰为她出门送封信。
丁管事立刻心领神会……
现下大小姐的婚约亦是府里的头等大事,侯爷有心把大小姐嫁进邵家守节,邵家却婉拒了。
碍着面子,侯爷、大小姐此时都不好亲自登门,派三小姐去送封信则再妥当不过,既能把大小姐的心意递给邵家人,面子上也过得去……
丁管事想明白过来,利索地安排好了马车、随从。
容钰手里提着个不起眼的蜡染布包着的盒子,她身后跟着的宝瓶背后背着个小包袱,主仆俩一起登上了马车。
盒子里头装的想来是信函、信物,可小包袱……
丁管事便多看了两眼那小包袱。
容华见状皱了皱眉,斥责容钰道:“才多大一会儿功夫,竟要带包零嘴,大周女子以纤瘦为美,你再这样吃下去……”
容钰羞恼地跺了跺脚:“大姐姐你别说了,再晚要误了你嘱我办的差事了!”
容华看了看容钰,肃声道:“待你回来后再和你计较此事”,便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去吧,路上机灵些!”